北莽退兵的号角声还在荒野上飘荡,定北堡内已是一片狼藉的死寂。之前的喊杀声、爆炸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呻吟、痛苦的哀嚎,还有民壮们搬运尸体和伤员时粗重的喘息。
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我扶着墙垛,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目光扫过墙头。破损的墙垛,凝固的暗红,散落的箭矢和破碎的兵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石柱带着还能动弹的人,开始清理战场,将阵亡弟兄的尸体小心抬下去,给重伤者进行简单的包扎。
沈炼被韩墨和亲兵搀扶着下了墙楼,那支折断的箭杆还嵌在他肩头,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个墨羽汉子消失的方向。
“徐老,清点伤亡,加固破损处,北莽人可能还会再来。”沈炼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徐渊重重点头,立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去安排。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从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对墨羽的愤怒中清醒过来。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
“侯青,东墙那边怎么样?”
侯青脸上沾满黑灰和血点,跑过来喘着气说:“暂时稳住了,柱子哥在守着。死了十一个弟兄,伤了二十多个,民壮死伤更多……妈的,那帮北莽狗爬墙真他娘的快!”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只是第一波攻击。
“把所有能用的火铳、弓弩都集中起来,弹药统一分配。让鲁舟带人抓紧时间修复损坏的黑风铳,有多少修多少!”我快速下令,“还有,把我们之前攒的那些铁蒺藜、陷马坑,全都布置到堡墙外围,尤其是东墙那边!”
“明白!”侯青转身跑去传令。
我走下墙头,堡内的情况同样触目惊心。几处被火箭引燃的房屋还在冒着青烟,妇孺的哭声隐约传来。苏婉清正带着几个妇女,用简陋的器具给伤员清洗伤口,分发干净的布条。她看到我,眼神里带着未散的惊恐,以及一丝询问。
我朝她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便快步走向沈炼养伤的屋子。
屋里点着油灯,韩墨刚刚帮沈炼处理完伤口。箭头带着倒刺,取出来时扯下了一大块皮肉,看得我眼角直跳。沈炼额头上全是冷汗,却硬是咬着布巾没哼一声。
“怎么样?”我低声问韩墨。
韩墨摇摇头,脸色凝重:“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但眼下这情况……”他没说下去,意思不言而喻。
沈炼吐掉布巾,声音虚弱但清晰:“死不了……说说,死了多少?”
韩墨沉默了一下,报出一个数字:“初步清点,阵亡八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四十三,轻伤不计。民壮死伤过百。”
屋子里一片死寂。这个数字,对于根基尚浅的定北堡来说,几乎是伤筋动骨。
“墨羽的人呢?”沈炼又问,眼神冰冷。
“那个动用‘连珠铳’的,叫阿木,是留下的三个‘工匠’里领头的。另外两人一直待在分配的工间,没出来。”韩墨答道,“堡门值守的弟兄说,北莽退兵后,没有任何人试图离开或与外界联系。”
“他们在等。”我开口道,喉咙有些干涩,“等我们主动去找他们。那支‘连珠铳’,就是他们亮出的筹码,也是警告。”
沈炼闭上眼,胸膛起伏了几下,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他们要什么?”
“更多的‘连珠铳’,或者……制造它的方法。”韩墨接口,“他们证明了这东西在守城中的价值,也证明了如果我们不给,他们有能力让这东西,甚至更糟的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墨羽这是**裸的讹诈!用堡破人亡的威胁,逼我们交出核心技术!
“不能给!”我脱口而出,“给了,我们就是他们砧板上的肉!”
“不给,北莽下一波攻击,我们可能就守不住。”沈炼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阿木私自用了‘连珠铳’,北莽的指挥官不是瞎子,下一波,他们必然会有针对性的打法。我们的火铳优势,已经大打折扣。”
现实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心头的怒火。沈炼说得对,我们陷入了两难。依靠墨羽提供的资源和可能的技术支持,我们或许能守住,但会彻底沦为附庸。拒绝他们,很可能就是堡毁人亡。
“或许……可以谈谈条件。”韩墨沉吟道,“‘连珠铳’的制造极为复杂,核心工序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我们可以答应为他们生产一部分,但核心工匠和最终组装,不能让他们插手。同时,要求他们提供更多的镔铁、硝石、乃至……应对北莽骑兵的战术。”
这是与虎谋皮,是饮鸩止渴。但我们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首领,罗都尉,那个阿木求见。”
来了!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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