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界非命 第68章 陌生的外人

海洋区块的清晨，光线并非一下子倾泻而下，而是透过清澈至极的海水，将一种柔和而变幻的蓝绿色光晕缓缓铺满整个船舱。伴随着这静谧光线的，还有“慢悠悠”那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如同古老号角般的鸣叫，提醒着船上的人们新的一天已然来临。

凯尔是第一个被这“天然闹钟”唤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柔软的小床上爬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习惯性地拿起自己的小牙刷，挤牙膏时却发现，牙膏管已经扁扁的，再也挤不出半点。

“啊……用完了吗？”他小声嘀咕着，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他记得船上备用的洗漱用品都放在走廊尽头那间一直空着的客房里。

小家伙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啪嗒啪嗒地走出自己的房间。走廊里还很安静，只有“慢悠悠”规律的划水声和远处模糊的海浪声。他走到那间空客房门前，小手握住门把，下意识地向下按去——

“嗯？”

门把手纹丝不动。

凯尔愣了一下，又用力按了按，还试探性地推了推门板。房门紧闭，显然是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奇怪……”凯尔歪着小脑袋，金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这间房间……有人住了吗？”

他踮起脚尖，试图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窗看清里面，但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昏暗。他把耳朵轻轻贴在冰凉的门板上，屏息倾听。

里面非常非常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一种极其细微、均匀的呼吸声，仿佛里面的人正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

凯尔更加疑惑了。是谁住进来了？是那个人鱼厨师叔叔吗？可是他有自己的房间呀。是尼克哥哥半夜换房间了？还是……

他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问号，但基于礼貌和一丝丝怕打扰到别人的胆怯，他没有选择敲门或者呼喊。他只是抱着空牙膏管，在紧闭的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小脸上写满了“搞不清楚状况”的迷茫。

最终，他决定先去问问其他人。于是他又啪嗒啪嗒地转过身，朝着尼克房间的方向轻手轻脚地走去，准备去问问尼克哥哥知不知道谁住了那间空房，顺便……蹭一点他的牙膏用。

凯尔抱着空牙膏管，刚转过身没走几步，旁边尼克的房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尼克揉着一头乱糟糟的金发，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点没睡醒的迷糊，但那双蓝色的眼睛一看到凯尔，立刻亮了起来，嘴角习惯性地咧开一个笑嘻嘻的弧度。

“哟！小不点，起这么早？”尼克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伸了个懒腰，尾巴懒洋洋地晃了晃，差点扫到凯尔。

“尼克哥哥！”凯尔像是找到了救星，立刻举起手里的空牙膏管，小眉头皱着：“我的牙膏用完了，想去空房间拿备用的，但是那间房打不开了！里面好像有人住了？你知不知道是谁啊？”

尼克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还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味道。他伸出食指，故作高深地“嘘”了一声，弯下腰，凑近凯尔，压低声音说：

“嘿嘿，小家伙，别着急嘛~”他眨了眨眼，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是个‘惊喜’哦！等会儿，等昭然姐和原子他们都起来了，人到齐了，我再一起告诉你们！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他直起身，得意地用大拇指蹭了蹭鼻尖，尾巴尖愉快地小幅度摇摆着，显然对自己保守着这个秘密感到非常得意。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门也开了。林昭然揉着眼睛走出来，银发睡得有些蓬乱，哥特裙的肩带滑落一边都没注意到，整个人还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梦游状态，含糊地嘟囔着：“吵什么呀……‘慢悠悠’叫得我头都晕了……”

几乎同时，袁质的房门也轻轻打开。他显然也是刚被吵醒，平日里总是刻意用刘海遮住的赤瞳此刻完全暴露着，带着刚醒时的朦胧水汽，眼神还有些茫然失焦。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长发此刻也难得地乱糟糟翘起几缕，让他看起来有种懵懂的少年气。

尼克一看人齐了，立刻兴奋地一拍手，蓝色尾巴“唰”地竖得笔直，像个宣布重大新闻的主持人。

“嘿！都醒了？正好正好！”他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近乎嘚瑟的笑容，声音洪亮：“各位！注意了！我，尼克·维尔特，在此郑重宣布——我们船上，来了位新伙伴！一个大惊喜！”

林昭然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没什么精神地瞥了他一眼：“惊喜？你能有什么惊喜？不会是捡了什么奇怪的海螺打算半夜吹着玩吧？”

袁质则只是眨了眨还有些迷蒙的赤瞳，安静地看着尼克，等待下文。凯尔也仰着小脸，好奇地拽了拽尼克的裤腿催促。

尼克对林昭然的质疑毫不在意，他得意洋洋地清了清嗓子，转身大步走到那扇紧闭的客房门前，故意用一种夸张的、如同揭开神秘面纱的姿态，屈起手指——

“咚咚咚！”

他敲响了房门，声音响亮又带着点迫不及待。

“露艾尔斯！嘿！新的一天开始了！快出来见见大家吧！”他的语气热络得仿佛在叫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

门内安静了几秒。

然后，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房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

一颗湿漉漉的、顶着浓密海蓝色短发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那双独特的、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怯生生地看向门外站着的几个人，尤其是在看到陌生的林昭然和袁质时，明显瑟缩了一下，耳后那对半透明的翼膜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她看起来比昨晚更加苍白瘦小，像是随时会融进船舱阴影里的一滴海水。

门外，除了尼克之外的所有人，睡意如同被海风瞬间吹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昭然半张着的哈欠僵在脸上，滑落的肩带都忘了拉上去，红色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直直地盯着那颗从门缝里探出来的、湿漉漉的蓝色脑袋和那双绝无仅有的十字星粉色眼睛。

袁质原本还有些迷茫的赤瞳骤然聚焦，所有的懵懂睡意被警惕和审视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上前半步，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姿态将林昭然和凯尔挡在身后稍远的位置，目光锐利地锁定了门后的陌生少女。

凯尔的小嘴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型，金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好奇和惊讶，他紧紧抱住尼克的腿，小脑袋歪着，试图看得更清楚。

一片寂静。只有“慢悠悠”低沉的鸣叫和海浪声作为背景音。

门后的露艾尔斯被这几道目光看得更加紧张了，十字星状的瞳孔不安地闪烁了几下。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细弱得几乎像羽毛拂过水面，带着明显的颤抖：

“大、大家早上好……我、我叫露艾尔斯……很、很高兴见到你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字几乎含在了喉咙里，脑袋也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去。

“哎呀！别这么腼腆嘛！”尼克的大嗓门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他笑嘻嘻地，完全没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反而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拍了拍露艾尔斯瘦削的肩膀，让她吓得猛地一哆嗦。

“都是自己人！放轻松点！”尼克大大咧咧地对着其他三人介绍道，语气里满是炫耀，仿佛展示什么稀世珍宝：“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是不是个大惊喜？海洋区块捡到的！厉害吧？”

林昭然终于合上了嘴巴，她拉好肩带，红色的瞳孔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露艾尔斯，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怀疑。她没有立刻回应尼克的“惊喜”，而是直接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直接：

“你是谁？从哪来的？怎么上的我们的船？”

尼克一看林昭然那副审问犯人般的架势和几乎要冒出火花的红瞳，立刻察觉不妙，赶紧上前一步，挡在露艾尔斯和林昭然中间，双手夸张地摆动起来。

“喂喂喂！林昭然！冷静！冷静点！”他脸上笑嘻嘻的表情收敛了些，换上一点恳求：“先别急着审嘛！听我解释！给我一分钟！就一分钟！”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身后吓得快要缩回门里的露艾尔斯别怕。

这时，一直紧紧盯着露艾尔斯的凯尔，金色的大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困惑和回忆的光芒。他小声地、不太确定地喃喃道：“蓝色头发……星星眼睛……咦？她长得好像我以前在翡翠行省的通缉令画像上见过的……那个前王国‘至高预言家’啊。”

凯尔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

尼克猛地一拍脑袋，像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赶紧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凯尔你没看错！就是她！前‘至高预言家’！不过现在不是了！她是被那个老混蛋国王赶出来的！”

他语速飞快，生怕慢一点就被林昭然的火焰砸脸，同时慌忙地转向身后几乎要石化了的露艾尔斯，催促道：“露艾尔斯！快！快跟大家介绍一下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赶紧的！”

被尼克这么一推，露艾尔斯身体又是一颤。她看着门外几道目光——林昭然毫不掩饰的怀疑、袁质沉默却极具压迫感的审视、凯尔纯粹的好奇，还有尼克焦急的鼓励——她深吸了一口气，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里努力凝聚起一点勇气。

她非常轻微地向前挪了一小步，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声音依旧细弱，但努力让自己说得清晰一些：

“是、是的……我……我曾经是王国的‘至高预言家’……我叫露艾尔斯……”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但、但因为我的预言……不够‘好听’……触怒了国王……一年前就被驱逐了……一直在各处……流浪……”

她越说声音越低，脑袋也垂了下去，蓝色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只剩下那对微微颤抖的透明翼膜显示着她的不安。

“昨、昨天晚上……我太饿了……闻到船上有食物的味道……才、才偷偷爬上来……想找点吃的……被尼克先生发现了……”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尼克：“他……他没有责怪我……还给了我食物……让我住在这里……说……说可以和大家一起……”

她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又变成了嗫嚅，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无助，完全无法将她与那个曾经地位尊崇的“至高预言家”联系起来。

林昭然盯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自称前预言家的少女，红瞳里的火焰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一把拽住尼克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恶魔少年龇牙咧嘴。

“你，过来一下。”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不由分说地把尼克拖到了走廊另一头的拐角处，确保那边的露艾尔斯听不见。

“尼克·维尔特！你脑子里进水了吗？！”一离开露艾尔斯的视线，林昭然就压低了声音，怒火几乎要从红色的瞳孔里喷出来：“‘至高预言家’？被国王赶出来的？这种来历不明、听起来就麻烦透顶的人，你就这么随随便便捡回来？还让她住在船上？！你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万一她是国王派来的间谍呢？万一她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尼克被林昭然劈头盖脸一顿低吼，揉了揉被捏疼的胳膊，蓝色的尾巴无辜地晃了晃，脸上却没什么后悔的表情，反而有点理所当然。

“哎呀，昭然姐，你别那么紧张嘛！”他同样压低声音，语气却显得很直白：“我看人很准的！她昨天吓坏了，饿得偷吃鱼干，哭得稀里哗啦的，那样子装不出来的！而且她骂那个老混蛋国王的时候，眼睛里的恨意可是实打实的！敌人的敌人，不就是朋友吗？”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补充道：“再说了，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能有什么威胁？真要有坏心眼，我昨晚就能把她扔回海里喂鱼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而且她还是前预言家哎！说不定能帮上大忙呢？”

林昭然被他这番直白又有点单线条的逻辑噎得一时说不出话，她瞪着尼克，胸口起伏了几下，最终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算了！跟你这笨蛋说不通！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她甩开尼克的胳膊，气呼呼地抱臂靠在墙边，目光却忍不住又瞟向远处门口那个低着头的蓝色身影，眉头紧紧锁着。

林昭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那股腾起的怒火和疑虑强行压下去。她揉了揉眉心，红色的瞳孔瞪着尼克，最终还是无奈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行了，你这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笨蛋。”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没好气的味道，但火气明显消减了不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都被你捡回来了。”

她站直身体，目光越过尼克，再次投向走廊那头依旧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的露艾尔斯，眼神复杂。

“先观察一会儿再下定论。”林昭然压低声音，对尼克，也像是对自己说：“先带她去吃早餐，别显得我们像审犯人一样。但是——”

她猛地转回头，指尖几乎要戳到尼克的鼻子上，红瞳里闪着警告的光：“你给我盯紧点。等一下，我来套话。你配合就好，别乱插嘴，更别胳膊肘往外拐，听见没？”

尼克见林昭然终于松口，立刻眉开眼笑，蓝色的尾巴又欢快地摇了起来，连连点头：“没问题！昭然姐你放心！我保证配合！绝对不乱说话！”

林昭然白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保证”持严重怀疑态度。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吓人，然后率先朝着露艾尔斯走去。

袁质和凯尔一直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袁质的赤瞳中的锐利审视稍稍缓和，但依旧保持着一种静默的观察姿态。他看了一眼林昭然，又看了一眼那个显得无比局促的蓝发少女，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林昭然“先观察”的决定。他理解林昭然的警惕，毕竟袁凡志的教训历历在目，遇到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提防是最基本的反应。

凯尔也松开了紧抱着尼克腿的手，小脸上的惊讶和好奇多于恐惧。他仰头看着袁质，小声问：“袁质哥哥，她看起来……好像很害怕？不像是坏人？”孩子的直觉往往单纯而直接。

袁质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凯尔的头，目光依旧落在露艾尔斯身上。信任需要时间，尤其是对经历了这么多背叛和危险的他们而言。但他也并非全然否定，只是选择和林昭然一样，保持谨慎的观望。

林昭然走到露艾尔斯面前，停下脚步。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尽管还是有点硬邦邦的：“喂，你……露艾尔斯是吧？别杵在门口了。先去吃早餐。”

露艾尔斯猛地抬起头，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受宠若惊和难以置信，她紧张地绞着手指，小声确认：“可、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和大家一起……”

“不然呢？让你饿着肚子看着我们吃？”林昭然撇撇嘴，转身朝着餐厅方向走去，背影透着点不耐烦，但还是扔下一句：“跟上。”

尼克赶紧凑过来，笑嘻嘻地对露艾尔斯鼓励道：“看吧！我就说没事的！走走走，吃饭去！人鱼大叔的手艺绝了！”他热情地想揽住露艾尔斯的肩膀，被她下意识地、轻微地躲开了。

露艾尔斯看着林昭然的背影，又看看尼克灿烂的笑容，再小心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沉默的袁质和好奇的凯尔，最终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迈着细碎而谨慎的步子，跟在了林昭然身后。

袁质牵着凯尔的手，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他的赤瞳淡淡地扫过露艾尔斯的背影，尤其是她耳后那对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透明翼膜，将所有细微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早餐的气氛，注定不会太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