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界非命 第101章 熔岩区块

林昭然猛地睁开眼。

视野所及，是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唯有身周，冰冷的沙粒正以一种缓慢而无可抗拒的速度，从她腰际流过。

——沙漏。

——又是那个该死的沙漏！

意识回笼的瞬间，怒火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甜腥的、属于自己和其他人鲜血的铁锈味，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尼克绝望的咆哮、袁质压抑的闷哼，还有……

还有露艾尔斯那带着哭腔的、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露、艾、尔、斯！”

林昭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冷的恨意。她一拳狠狠砸在面前冰冷光滑的玻璃内壁上，纯白的火焰本能地爆燃，却只在她拳头周围炸开一小圈苍白的光晕，旋即被四周无边无际的黑暗贪婪地吸吮殆尽，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又是这里。沙漠区块那家破旅店地下室的翻版！密客的囚笼！

上一次，还有尼克在身边，还有互相支撑的愤怒和商量对策的急切。而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这绝对的寂静和缓慢流逝的沙粒之中。

愤怒之后，是冰冷的焦虑如同毒蛇般缠紧了心脏。

原子怎么样了？他流了那么多血……最后那一下，他试图攻击密客，然后呢？密客有没有对他做什么？他那该死的、总是自己硬扛的性子……

尼克呢？他伤得重不重？那个总是咧着嘴笑、关键时刻却意外可靠的恶魔小子，现在是不是也倒在血泊里？

还有赛琳卡……她直接被……

林昭然不敢再想下去。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四周的流沙，试图将她淹没。她强迫自己深呼吸，尽管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囚笼内稀薄而沉闷的空气。

露艾尔斯……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她的思维里。

——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在海洋区块相遇时，她那副怯生生、被王国追捕、饿得偷吃鱼干的可怜模样？还是她解读冰壁预言时那带着神秘和忧虑的凝重？亦或是在船上，她那一点点狡黠和祝福？

——全都是演技吗？

那精湛的、连她都骗过了的、足以赢得尼克全部信任和同情的演技？！

——什么“前至高预言家”？！哪个至高预言家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毒药？哪个预言家会心甘情愿给密客那种怪物当走狗？！

剧烈的怀疑如同毒藤般疯长，几乎要撕裂她之前对蓝发少女建立起的全部认知。她甚至开始怀疑，露艾尔斯第一次出现，是不是根本就是一场苦肉计？一场为了打入他们内部、获取信任的精心策划的戏码！

“混蛋……！”林昭然又是一拳砸在玻璃上，指骨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憋屈和愤怒。

她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不知道同伴是生是死，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被如何处置。

密客说过……“毁灭泰坦需要真正的绝望来浇灌”……

——绝望？

林昭然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并非火焰，却比火焰更加灼热、更加不屈。

想让她绝望？

——做梦！

她猛地站起身，流沙瞬间淹到大腿，但她不管不顾，纯白的火焰再次从体内爆发出来，这一次不再是徒劳的捶打，而是疯狂地、不计代价地向着四周的黑暗倾泻、燃烧！

“密客！你这藏头露尾的杂碎！给我滚出来！”

“把原子和尼克放了！听见没有！”

“有什么冲我来！你不是要绝望吗？来啊！看看是你先弄死我，还是我先烧穿你这个破笼子！”

白焰熊熊，将她苍白的脸颊映照得如同复仇女神，疯狂撞击着沙漏的内壁，试图照亮哪怕一丝一毫的外部景象，试图灼穿这该死的囚笼。

火焰在黑暗中剧烈地明灭，映出她咬牙切齿、却绝不认输的侧脸。

回应她的，只有脚下沙粒永无止境的、冰冷的流淌声。

以及，远方黑暗中，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极轻微的、锁链拖曳的铿锵之音。

锋炸开，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只留下徒劳的光晕。

“密客！滚出来！”她嘶吼着，又是一拳。

目光无意间扫过光滑的玻璃内壁——那里面映出的，不是她此刻银发赤瞳、哥特裙装的吸血鬼模样。

而是……正世界的她。

实验高中蓝白相间的校服，扎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马尾辫，以及……那个她找了很久、以为早就丢了的红色星星发带。倒影里的她，眼神带着高中生特有的、略显青涩的烦躁，嘴角微微下撇，像是在为什么考试排名怄气。

完完全全的人类模样。

林昭然猛地愣住，挥到一半的拳头僵在半空。

——幻觉？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触感冰凉顺滑，的确是长长的银白色卷发。尖牙也还在，轻轻咬一下下唇，传来清晰的刺痛感。

那这倒影……

她困惑地凑近玻璃，想看得更仔细些。倒影里的“林昭然”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穿着校服的身影在光滑的玻璃面上微微晃动。

就在她的目光与倒影那双属于“人类林昭然”的眼睛对视超过三秒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外部，而是直接响在她的意识深处！

眼前那校服少女的倒影，从眉心正中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漆黑的缝隙！裂缝瞬间蔓延，如同蛛网般爬满整个倒影，将她熟悉的容颜割裂成无数碎片！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狂暴的吸力猛地从裂开的倒影中心爆发出来！

“什——？！”

林昭然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就像是被无形巨手抓住，猛地朝那碎裂的玻璃面掼了过去！

没有撞击的实感。

只有一阵天旋地转的猛烈眩晕，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又像是从万丈高空笔直坠落。周围的黑暗、流沙、冰冷的玻璃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扭曲旋转的色块和光影，尖锐的耳鸣剥夺了她所有的听觉。

“呃……！”

短暂的失重感后，是结结实实的撞击。

她重重摔落在坚硬而粗糙的地面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眩晕感缓缓退潮。

林昭然甩了甩发懵的脑袋，撑着身子坐起来，纯白的火焰下意识在体表流转，警惕地看向四周——

不再是那片禁锢她的绝对黑暗。

而是一片炽热的、令人窒息的世界。

赤红色的岩石大地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龟裂的缝隙中隐隐透出橙红色的光芒，仿佛地下奔涌着永不熄灭的岩浆。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吸入肺中都带着灼烧感。天空是压抑的、不祥的暗红色，见不到太阳，只有厚重的、仿佛在燃烧的云层。

远处，无数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山体巍然矗立，那是活火山，山体漆黑，顶部不断喷涌出浓密的灰黑色烟柱和炽热的岩浆流，将天空染得更深。没有任何植物，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死亡般的焦灼和永恒的火光。

最左边，一片巨大得望不到边际的海洋横亘在那里。但那海水并非蔚蓝，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暗红色，表面还漂浮着大块大块缓慢移动的、仿佛凝固沥青般的黑色物质。海面极其平静，死气沉沉，与另一边狂暴的火山形成诡异对比。

而在这片暗红海洋的极远处彼岸，隐约可见一片截然不同的、冰蓝与雪白交织的轮廓——那是冰霜区块，与此地的酷热形成荒谬的对照。更上方，在那被火山灰和红云遮蔽的高处，似乎还有浮空岛的模糊阴影——天空区块。

熔岩区块。

她竟然直接被从密客的囚笼里，扔到了这里？！

林昭然迅速爬起身，拍掉手上沾着的炽热砂砾，纯白的火焰在周身形成一层薄薄的隔热屏障，赤红的瞳孔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绝境。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一丝遗憾的、冰冷平滑的声音，突兀地从林昭然身后响起：

“以我的力量，还是破除不了这诅咒吗……”

林昭然猛地转身，纯白的火焰因她的情绪剧烈波动了一下。

密客就站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纯黑的西装，纯黑的围巾，纯黑的画家帽，手杖点地，仿佛亘古不变。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在“端详”着她，那被围巾包裹的面部看不出表情，但语气里确实透着一丝近乎真实的惋惜。

这故作姿态的遗憾瞬间点燃了林昭然压抑的所有怒火和焦虑。

“密客！”她厉声喝道，尽管身体因之前的毒素和空间转换而阵阵发虚，魔力运转滞涩，但她站得笔直，赤红的瞳孔死死锁定对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砸过去的：“少在这里假惺惺！露艾尔斯那个叛徒在哪？！原子呢？！尼克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面对林昭然连珠炮似的质问，密客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丝毫动怒。他只是轻轻用那纯黑的手杖点了点灼热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哒”声。

“露艾尔斯小姐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她一会儿就到。毕竟，亲手将曾经的‘同伴’推入绝境，总需要一点时间……给自己做做心理建设，或者说，心理辅导。”

这话语里的恶意和嘲弄毫不掩饰，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林昭然的神经。

“至于你的其他伙伴……”密客微微摊了摊另一只手，动作优雅却冰冷：“他们暂时无恙。毕竟，在预言中他们这个时候还一点事都没有。”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语气里那点虚假的遗憾又浮现出来，这次似乎真切了几分：

“说起来，刚才确实尝试了一下。我原本想顺便替你解除掉无目骑士种下的那个麻烦的‘世界锚定诅咒’……可惜。”他摇了摇头，围巾下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凝重：“那位骑士的力量，似乎比我和国王预想的还要……特殊一些，连我也无法轻易撼动。”

林昭然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怒意更盛，火焰噼啪作响：“少来这套！诅咒解不解得了关你屁事！你说他们暂时没事？‘暂时’是多久？你到底想干什么？！”

密客的头微微偏了一个更小的角度，像是在欣赏她的愤怒。“我想干什么？林小姐，这个问题很有趣。国王雇佣我，是让我‘阻止’那些对王国不利的预言成真。但你想，如果预言能被轻易阻止，那它还配称为‘预言’吗？”他的声音平滑得像冰冷的刀锋，“我的工作，是确保每一个预言，尤其是那些最宏大、最关键的预言，能够分毫不差、完美地实现。任何微小的偏差，都需要被…修正。”

“修正？”林昭然冷笑，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他的话里抠出信息：“像修正露艾尔斯那样？把她从一个被赶出王宫、差点饿死的可怜虫，‘修正’成一个给你下毒、背叛同伴的棋子？你给了她什么？钱？权力？还是用她的命威胁她？”

“威胁？不，那太低级了。”密客轻轻否定了，手杖无意识地在灼热的地面上画着看不见的图案：“我给了她一个承诺。一个在她失去一切、濒临冻死在街头时，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我承诺，在所有事情结束后，她会拥有一个完美的、温暖的家。一个她从未拥有过，却渴望到骨子里的东西。这比任何威胁都有效，不是吗？毕竟，人总是会为了虚幻的希望，付出一切真实的代价。”

家？林昭然感到一阵恶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不能被情绪带偏：“就为了一个空头支票？她就把我们都卖了？包括尼克那个傻子对她……”她顿住，把后面的话咽回去，转而攻击另一个点：“那你呢？你替国王干活，却又说确保预言实现？这本身就是矛盾的！国王难道希望‘双界非命’这种预言实现？”

“国王是个蠢货。”密客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只想维持他摇摇欲坠的统治，害怕任何变数。他雇佣我，以为我能替他消除变数。但他不明白，真正的‘消除变数’，恰恰是让一切按照既定的剧本走下去，不留任何意外。我比他，更忠诚于…‘命运’本身。”他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至于矛盾？呵，雇主的目标和我的工作方式存在分歧，这并不罕见。我收取报酬，完成我认定的‘工作内容’，这很公平。”

信息不对等带来的迷雾让林昭然焦躁。她试图抓住主动权：“少故弄玄虚！那你把我扔到这里，也是‘预言’的一部分？为了你那该死的‘修正’？”

“部分是。”密客坦然承认：“‘毁灭’需要在熔岩与绝望中淬炼。这里很合适。另一部分……”他顿了顿，围巾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看”向她：“和你那位正在正世界疯狂寻找女儿、顺便铲除异己的市长父亲有关。”

林俊武！林昭然瞳孔一缩：“他？他又干了什么？！和反世界交易毒品和人口还不够吗？！”她只知道父亲在干肮脏的勾当，与反世界某些势力合作，细节却不清。

“哦？看来你知道一些，但不多。”密客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像是猫在逗弄爪子下的老鼠：“他做的可比那点多多了。‘弦计划’？用具有‘共振’特性的青少年做实验，试图强行打开稳定的两界通道？甚至……为了掩盖早期的一些失败实验和见不得光的交易，亲手处理掉一些知情人？比如，你那身体一直不太好，却偶然发现了一些财务往来的……母亲？”

林昭然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你…你说什么？！我妈妈…她是病死的！”

“病？”密客轻飘飘地反问：“真是巧合的病啊，不是吗？正好在他需要一笔资金无法解释来源，而你母亲又开始追问的时候。更巧合的是，你似乎……并非他的亲生骨肉？只是你母亲心善从外面捡回来的孤儿？这让他下手时，最后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凿开林昭然记忆的壁垒，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父亲偶尔闪躲的眼神、母亲去世时父亲那过于“得体”的悲伤……碎片疯狂涌现，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真相。她嘴唇颤抖，几乎站不稳，纯白的火焰明灭不定，显示出她内心的剧烈震荡。

“哦，顺便一提。”密客仿佛嫌不够，又添上最后一句，语气依旧平稳得残酷：“他和国王的合作，远比你想象的深入。他提供‘材料’和正世界的掩护，国王提供技术和…‘处理场’。你猜，那些在正世界失踪的孩子，最后都去了哪里？他们的价值，可不仅仅是‘实验品’。”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林昭然所有的防御。父亲的虚伪、残忍，母亲死亡的真相，自己身世的突兀，还有那些无辜的孩子……愤怒、悲伤、恶心、背叛感、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父亲……林俊武……那张总是带着威严和些许疲惫的脸，此刻在林昭然脑海中扭曲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嗜血的怪物。毒品、人口贩卖、杀害发妻、用孩子的生命做交易……一桩桩一件件，将她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彻底染成漆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绝望从喉咙里往上涌。

“所以你看，”密客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残忍：“你拼命想回去的那个‘正世界’，那个所谓的‘家’，到底是什么？值得你为此抗拒真正的命运吗？抗拒你与生俱来的……‘毁灭’本质？”

林昭然浑身一颤，猛地抬头，赤红的瞳孔里交织着破碎的泪光和疯狂的恨意：“你闭嘴！就算……就算他是个人渣！那也不是你！不是你们摆布我的理由！我和原子、尼克……我们不一样！”

“袁质？”密客轻轻歪了歪头，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啊，对了，袁质。那个可怜的孩子。他拼了命地想保护你呢，即使在自身难保的时候。真是令人感动的情谊。”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冰冷而锐利：“可惜，这份情谊，恰恰是他最大的弱点，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你以为他为什么能一次次爆发出那种力量？愤怒？不，是恐惧。恐惧失去，恐惧无法保护，恐惧自己再次变得一无所有。他每一次动用那份神只般的力量，都在加速走向自我毁灭。而你，林昭然，‘毁灭’泰坦本身，就是他身边最亮的那盏引路灯，一步步照亮他通往崩坏的道路。你越是靠近他，越是依赖他，就越是把他推向那个预言中的结局——孤独地撕裂双界，然后……自我分解。”

“你胡说！！”林昭然尖叫起来，声音嘶哑破裂：“原子他很强！他不会被你这种鬼话影响！我们会一起打破这该死的预言！”

“很强？”密客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发自胸腔的嗤笑：“是啊，很强。强到可以瞬间分解一支军队，强到可以碾压托菲尔那样的疯子，强到甚至能短暂地撼动我。但然后呢？你没看见他每次爆发后那副样子吗？虚弱、吐血、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了灵魂。他那是在燃烧自己。每一次‘分解’，分解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作为‘人’的那部分？等他彻底习惯了这种力量，习惯了用毁灭来解决一切，他还是你认识的那个袁质吗？还是仅仅变成一个……被力量驱使的、空洞的‘神子’外壳？”

密客向前微微倾身，那被围巾包裹的面部仿佛能透出洞察一切的目光：“而你，林昭然，你就是这一切的催化剂。你的存在，你的危机，你的‘需要被保护’，就是不断刺激他走向那条绝路的最强效药剂。你说你想帮他？不，你正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毁掉他。”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林昭然踉跄着后退，摇着头，语无伦次地反驳，但密客的话语像最锋利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里。她想起袁质一次次爆发后苍白的脸，想起他眼底偶尔闪过的、非人的冰冷，想起他对自己力量那难以掩饰的厌恶和恐惧……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慌如同岩浆般吞噬了她。

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她猛地感到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刺痛从身体内部传来！

“呃啊！”她痛呼出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手臂、手背上的皮肤，竟然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灼烧般的暗红色裂纹！裂纹之下，不再是人类的肌肤纹理，而是隐隐透出如同熔岩流淌般的、漆黑底色的恐怖光泽！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剧烈的痛苦和眼前这非人的异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能再待下去了！不能再听他说下去了！

他会毁了她！他会用这些恶毒的语言彻底撕碎她！

——跑！

——必须离开这里！离这个怪物远点！

林昭然猛地转身，再也顾不上质问，顾不上愤怒，甚至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正在发生的可怕变化。她像是被噩梦追赶的孩童，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纯白的火焰本能地裹住全身，跌跌撞撞地朝着熔岩区块深处，那片更加炽热、更加荒芜、遍布着喷涌火山和暗红死海的方向狂奔而去。她的脚步凌乱，背影仓皇，仿佛只要慢一步，就会被身后那无尽的恶意和冰冷的真相彻底吞噬。

密客没有追赶。

他甚至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纯黑的手杖轻轻点着灼热的地面，那被围巾和帽檐彻底遮掩的“目光”，无声地追随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被白焰包裹的、狼狈奔跑的身影。

直到她的身影在扭曲的热浪和嶙峋的赤红岩石间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死寂的熔岩大地上，只剩下火山低沉的轰鸣，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绝望交织的气息。

他依旧伫立着，像一尊沉默的黑色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