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界非命 第84章 过渡．擦肩而过的威胁

天空区块的街道宽阔，由那种发光的乳白色材料铺就，洁净得几乎不染尘埃。然而行走其间的鸟人民众，却与这明亮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大多羽毛黯淡，眼神空洞，拖着脚步，像是被抽走了魂灵。街道两旁，最多的店铺便是售卖那位三王子——安塔瑞斯·阿克塔——周边的商铺。海报、全息影像、徽章、乐器模型、甚至印着他笑脸的奇特水果……琳琅满目。

一些鸟人民众围在店铺前，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掏出大把大把闪烁着能量微光的“能源币”，换回那些华而不实的偶像商品。甚至能看到有年老的鸟人，颤抖着捧出似乎积攒已久的钱袋，全部倒出，只为换一张所谓的“限量版签名海报”，脸上露出心满意足却又更加虚脱的神情。

“真是……疯了。”尼克压低声音，蓝色的尾巴在斗篷下不安地躁动：“这地方比dSm统治下的城市区块还让人不舒服。至少那边的人知道自己活在烂泥里，这里的人……好像活在梦里，还是别人强塞给他们的梦。”

“精神鸦片。”林昭然的声音从兜帽下传来，冷冽如冰。她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麻木而狂热的面孔，右手不自觉地又按住了左臂，那里的异变在隐隐发烫，仿佛与这片土地的扭曲产生了共鸣。

袁质沉默地走在最前面，绷带下的“视线”似乎能穿透那些光鲜的表象，看到其下流淌的萎靡与空洞。他能“听”到那些能源币中原子哀鸣着被转移，换来的东西却毫无实际能量，只有虚幻的情感投射。

凯尔害怕地紧跟着，小声说：“他们……他们好像都不看我们。”

“没人会看流浪者，尤其是在所有人都只盯着一个‘太阳’的时候。”露艾尔斯低声道，宽檐帽下的十字星瞳孔充满了忧虑和警惕：“但我们依然很显眼，因为我们是‘陌生’的。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方法。”

他们加快脚步，试图避开主街的人流。然而，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和被无数双隐藏在狂热背后的冰冷视线注视的错觉，让他们脊背发凉。

终于，在一个摆放着巨大三王子悬浮全息雕像的广场边缘，尼克忍不住啧了一声，率先拐进了一条两栋贝壳状建筑之间的狭窄小巷。

“快点，这边！”他低声招呼。

一行人迅速潜入巷道的阴影中。与主街的光洁明亮不同，小巷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云层特有的湿气。乳白色的墙壁在这里显得有些脏污，上面甚至还贴着一些稍显陈旧的三王子海报，边角卷曲，失去了光鲜。

巷子很深，曲折蜿蜒，仿佛通向浮空岛的深处。一进入这里，主街那喧嚣又诡异的氛围瞬间被隔绝了大半，只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被扭曲了的狂热音乐和欢呼声。

“呼……总算能喘口气了。”尼克靠在冰冷的墙上，松了口气，尾巴终于能稍微放松地摆动一下：“再待下去，我怕我忍不住要去砸了那个闪亮亮小子的雕像。”

“别节外生枝。”林昭然提醒道，但她自己也明显放松了些许紧绷的肩膀。她环顾四周，小巷寂静无人，只有远处滴水的声音：“我们需要情报，关于如何离开天空区块，或者下一个区块的入口在哪里。”

巷道的阴影里，潮湿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个人面面相觑，离开天空区块的路径显然不是随便就能找到的。

袁质被绷带覆盖的脸微微仰着，似乎在“观察”着巷子上方那一线狭窄的天空。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不太确定地、用一种带着点学生气的认真口吻提议道：“也许…我们可以…问路？找个看起来…和善的居民…打听一下？”

话音刚落，林昭然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尽管兜帽遮挡了大半，但那嫌弃的气息还是清晰地透了出来。她没好气地低声反驳：“问路？去问那些满脑子只有三王子、眼神跟丢了魂一样的家伙？原子，你是嫌我们不够显眼吗？万一对方直接把我们举报给巡逻队领赏呢？你这想法也太……”她顿了顿，把“天真”或者“幼稚”之类的词咽了回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袁质似乎瑟缩了一下，默默闭上了嘴，绷带下的脸庞可能有些发烫。

就在这时，露艾尔斯轻轻拉了拉自己的宽檐帽，小声插话，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沉默：“那个…如果有这个区块通用的货币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去购买一张地图？一般这种交通枢纽或者大型区块，总会有售卖旅行指南或区域地图的地方吧？有货币交易，至少能减少直接打探带来的风险。”

这个务实又稳妥的建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认同。

“对啊！地图！”尼克一拍大腿，蓝色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好！买东西总比问路强！可是…”他随即又垮下脸，摸了摸自己身上那套皮甲粗糙的口袋：“我们哪来的天空区块货币？能源币在这儿能用吗？”

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投向了那个能用原子凭空造物的身影。

袁质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指，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点，一枚散发着柔和微光、材质奇特、印着天空区块独特云纹标记的货币悄然浮现，安静地躺在了他苍白的掌心。

“太好了！”尼克压低声音欢呼。

“事不宜迟，”林昭然立刻决断道：“找找看这附近有没有报刊亭、杂货铺之类的地方。保持警惕。”

巷口的微光渐亮，主街那令人不适的喧嚣和光亮重新涌入感官。袁质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探出，试图混入稀疏的人流，寻找可能售卖地图的店铺。

然而，目光所及，除了那些贩卖三王子周边的狂热商铺，竟找不到任何一家看起来像卖日常用品或旅行指南的地方。仿佛整个天空区块的商业都被那唯一的偶像所吞噬。

“见鬼了，连个卖云贝果的摊子都没有吗？”尼克走在最前面，烦躁地扯了扯兜帽，蓝色的尾巴在斗篷下焦躁地小幅度甩动，低声抱怨着：“这鬼地方的人难道只靠吸那个闪亮亮小子的仙气过日子？”

他一边嘀咕一边下意识地回头想对同伴们说什么，脚步却未停。

“砰！”

一声闷响。

尼克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坚硬且极具韧性的金属墙壁，震得他肩膀发麻，兜帽都歪了几分，差点向后摔倒。

“呃！”他痛呼一声，踉跄着稳住身形，恼怒地抬头——

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他撞上的不是什么墙壁，而是一个人的铠甲——一件沾着些许灰尘与磨损痕迹的黑色重甲。甲胄的主人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白色短发利落如冰焰，一双锐利的红色眼眸正自上而下地、不带什么情绪地俯视着他。那目光冰冷沉静，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审视感。

她嘴里叼着一根刚刚点燃的烟，烟头的火星在她冷峻的面容前明灭不定。

而在这位白发女骑士的身后，稍错开一步的位置，站着三个人。一个嘴角噙着玩味笑意的男性海妖，一个眼神冰冷转着水刃的女性海妖，还有一个抱着厚笔记本、脸色苍白、下意识往后缩的瘦弱少年。

空气瞬间凝固。

尼克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冲出喉咙。他能感觉到身后袁质、林昭然瞬间绷紧的身体，以及凯尔极力抑制的抽气声。

“噗嗤——”站在后面的男性海妖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透明的耳鳍都跟着抖了抖：“头儿，走路不看路？是不是昨晚又熬夜看那些无聊的战术板，把眼睛看坏了？”他旁边的女性海妖虽然没出声，但冰冷的竖瞳里也掠过一丝明显的笑意，连手里旋转的水刃都慢了几分。

白发女骑士甚至没回头，只是那双红色眼眸微微向后瞥了一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海妖兄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立刻噤声，挺直了身体，眼神飘向别处，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而尼克，还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蓝色的瞳孔因极度惊吓而收缩，只能傻傻地仰头看着眼前这位气息强悍得令人窒息的女骑士，连呼吸都忘了。

女骑士赛琳卡将目光重新投回到眼前这个吓傻了的“小恶魔”身上，看着他呆若木鸡、几乎要灵魂出窍的样子，她似乎也觉得有点……尴尬。她沉默了一下，将叼着的烟取下，夹在指间，试图让自已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冷硬，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别扭的缓和：

“…抱歉。没看路。”她的声音略低，带着烟熏过的沙哑，但确实是在道歉。她红色的眼眸扫过尼克身上那套陈旧皮甲和旅行斗篷，目光在他完全僵住的尾巴位置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他空洞的双眼。

“吓到你了？”她顿了顿，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问道：“…看你的样子…是外面来的？迷路了？”

就在这时，袁质、林昭然和凯尔也迅速走上前来，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尼克身边，形成一个小小的、警惕的团体。露艾尔斯则下意识地又压低了帽檐，隐藏在稍后的阴影里。

赛琳卡的目光自然地从尼克身上移开，扫过新过来的三人。她的视线在林昭然低垂的兜帽和袁质脸上缠着的绷带上多停留了半秒，但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怀疑或惊讶，似乎对流浪者的各种装扮早已见怪不怪。

她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抬了抬，算是打了招呼，语气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澜的样子，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们是一起的？外来人？在天空区块迷路了？”

没等惊魂未定的尼克结结巴巴地回应，她似乎为了表明身份，又或许只是为了方便对话，用那夹着烟的手，拇指随意地朝自己胸口点了点——那里并没有明显的徽章，只有重甲冰冷的质感。

“赛琳卡。”她报上了名字，简洁明了。

林昭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主动上前一步，将尼克稍稍挡在身后。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旅途的疲惫和窘迫，微微抬起头，好让兜帽下的阴影遮住自己过于锐利的眼神。

“是的，大人。”她语气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我们是从…从海洋区块那边过来的流浪者，不小心迷路了。这天空区块…太大了，和听说过的完全不一样。”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困惑，目光快速扫过周围那些狂热的海报：“我们只想找条路离开，去下一个地方，但…找不到方向。”

赛琳卡红色的眼眸看着她，嘴里吐出一缕淡淡的烟圈，似乎在消化这段信息。她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甚至可以说是呆呆的。沉默在狭窄的巷道口弥漫，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狂热音乐作为背景音。

过了好几秒，就在林昭然以为对方起了疑心时，赛琳卡似乎才反应过来。她“哦”了一声，没什么表示，只是将夹着的烟换到另一只手，然后竟真的低头在自己腰侧的一个军用挎包里摸索起来。

她翻找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点不耐烦，嘴里叼着的烟灰因此簌簌落下。很快，她抽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略显坚韧的乳白色纸张，随手就塞给了林昭然。

“地图。旧的。”她的言简意赅，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主道被封了，绕路。走这边。”她用拿着烟的手随意地指了一个方向，与他们原本想去的方向正好相反。

林昭然接过地图，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谢…谢谢您，大人。”

赛琳卡只是摆了摆手，似乎觉得这事已经了结。她转身，对着那三个表情各异的队员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走了。”

然后，她便真的头也不回地、带着她那支看起来就不太正常的巡逻小队，朝着她刚才所指的、与林昭然他们目标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白色的短发在略显昏暗的巷口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袁质一行人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这份突如其来的“好运”。

“快走。”林昭然低声道，迅速将地图塞进怀里，示意大家赶紧朝着赛琳卡所指的反方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刚走出没几步，身后远处，那个白发女骑士略带气恼和一丝…憋屈的抱怨声就清晰地顺着风传了过来，显然她并没刻意压低音量：

“…真是的！你们几个！眼睛长着是出气的吗？！”

接着是那个男性海妖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笑意的反驳声，远远传来：“头儿！这你可不能怪我们！是你自己走路光盯着烟头琢磨你那剑术，埋着头往前冲，我们想提醒也来不及啊！”

“就是。”另一个冰冷的女声也加入了战团，带着点奚落：“而且谁想得到会有人从那种角落里突然钻出来？跟受惊的云兔似的。”

“而…而且队长你走得太快了…”那个瘦弱少年的声音微弱地补充道，很快又被淹没。

“下个月！训练量全部加倍！”赛琳卡恼羞成怒的声音响起。

“哎？！头儿你不能这样！”

“……”

那些争吵和抱怨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嘈杂中。

袁质一行人僵在原地，片刻后，才同时松了一口气，一种荒谬又庆幸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位名叫赛琳卡的女骑士，似乎……并不像她的外表和职位看起来那么精明可怕。

“快，看看地图。”林昭然迅速摊开了那张地图。

地图在众人面前摊开，那乳白色的纸张上，线条和符号泛着微光，清晰地勾勒出天空区块的轮廓。他们的目光迅速锁定在区块边缘，寻找着出口。

“找到了！”尼克压低声音，手指点向地图一侧。那里标注着一个类似云涡的符号，旁边用纤细的字体写着：通往熔岩区块。

然而，希望的光芒只持续了一瞬。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因为在地图上，连接天空区块和那个云涡出口的，并非一条坦途，而是一连串大小不一、用虚线连接的浮空岛和浮空山脉的图标，蜿蜒曲折，如同悬在空中的踏脚石，一直延伸到地图边缘。

这意味着漫长的徒步，意味着不断的攀爬和跨越，意味着暴露在未知高空环境中的巨大风险。

“呃……”尼克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哀鸣，蓝色的尾巴无力地垂落，耷拉在斗篷下：“不是吧……要爬这么多山？这得爬到什么时候去？”

凯尔的小脸也垮了下来，仰头看着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标识，金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绝望。

就连林昭然，眉头也紧紧锁起，显然对这漫长的路途感到棘手。

而袁质——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骨头，肩膀瞬间垮塌下去，微微佝偻着背。即使隔着那层洁白的绷带，大家仿佛也能“看”到他骤然失去高光的眼神和写满抗拒的脸。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名为“不想爬山”的怨念气息，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默默地、极其缓慢地，向后挪了一小步，试图把自己藏进巷子更深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掉这可怕的行程。

“……一定要……爬吗？”他的声音透过绷带传出来，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耍赖般的微弱挣扎：“不能……飞过去吗？或者……有没有……传送阵？”

这幼稚的提问让紧张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林昭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尽管他看不见：“飞？你想被上面那些巡逻队当靶子打下来吗？传送阵？你看这地方像有那种便民设施的样子吗？”她收起地图，语气斩钉截铁：“别做梦了。只有这条路。”

她看了一眼袁质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又看了看远处高耸入云、隐约可见的浮空山脉轮廓，深吸一口气。

袁质垮着脸，嘴角向下撇出一个极其不情愿的弧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怨念。他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张意味着无尽攀爬的地图，动作僵硬得像是在接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下意识地就想把地图塞进自己外套的口袋，手指往里一探，却摸到了鼓鼓囊囊的阻碍——里面似乎已经塞满了各种零碎东西。他烦躁地微微蹙眉，也懒得去清理。

下一秒，他空着的左手随意地在身侧的空气里一抓——周围的原子如同受到无形力场的牵引，瞬间汇聚、重组。

几乎没有过程，一个样式简单、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哑光黑色复合材料的双肩背包就出现在他手中。他看也没看，动作带着一股泄愤似的粗鲁，唰地一下拉开主拉链，将手里那卷可恨的地图胡乱塞了进去。

接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从外套内侧小心翼翼地将老查理交给林昭然保管、如今在他这里的那两封古旧信件拿了出来，指尖在那粗糙的信封上停顿了半秒，才格外郑重地将它们平整地放入背包的夹层。

最后，他摸出了自己那台在正世界就已耗尽电量、来到反世界后更是彻底沦为废铁的手机，屏幕漆黑，反射不出他此刻郁闷的脸。他毫无留恋地将它扔进了背包最底层。

“咔哒。”

拉链被狠狠拉上，仿佛将他对爬山的全部抗议也一并封存了进去。他将背包甩到背上，整个人依旧被低气压笼罩着，闷闷不乐地站在那里，像一棵被霜打蔫了的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