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界非命 第73章 海里的暗流

袁质刚刚完成金属船体的重组，新生的银白色船体在漆黑巨浪的阴影下显得如此渺小。船体尚未稳定，巨大的惯性让它在海面上剧烈摇晃。

“我去。”袁质的声音异常平静，赤瞳锁定那堵毁灭之墙，计算着分解它所需的微秒：“一秒就够了。”

他刚要动身，一只冰凉却坚定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行！”林昭然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海浪的轰鸣。她红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片压下来的漆黑，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不祥的悸动让她心脏狂跳：“海底下有东西！很强的敌人！你来保护船只，巨浪交给我就够了！”

她的话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等袁质反驳，也没给尼克和凯尔惊呼的时间——

“轰——！”

纯白色的火焰再次从她体内爆发。

那火焰炽烈到极致，颜色近乎虚无，周围的光线都被它吞噬扭曲，脚下的金属甲板瞬间被灼烧得通红软化，恐怖的高温让最近的尼克和露艾尔斯几乎无法呼吸，连连后退。

林昭然的银发在烈焰中狂舞，哥特长裙的裙摆被能量撕扯，猎猎作响。她右手掌心那诡异的黑色与暗红裂纹在纯白火焰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深邃骇人。

“昭然姐？！”尼克失声惊呼，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面对那连接天地、吞噬一切的千米巨浪，林昭然没有丝毫退缩。她双膝微屈，脚下甲板轰然炸开一个熔化的凹坑，整个人如同逆射的白色流星，悍然冲向那面死亡的漆黑墙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在巨浪投下的、令人绝望的阴影中，那一点纯白的光芒渺小得如同萤火，却又耀眼得如同超新星爆发。

“给我——”

林昭然清冽的声音穿透了雷鸣般的海啸巨响。

“——蒸发！”

她将凝聚了所有力量、所有意志、甚至夹杂着一丝对自身未知恐惧的双拳，猛地向前轰出。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巨大的纯白色火柱，如同审判之枪，从她娇小的身体里咆哮着喷涌而出！火柱所过之处，海水不是被分开，而是瞬间被彻底分解为最原始的水分子，进而被那极致的高温直接汽化。

没有碰撞的巨响，只有一种更加恐怖的、仿佛空间本身都被烧穿的“嗡”鸣声。

那毁灭一切的千米巨浪，在与纯白火柱接触的刹那，如同遇到了骄阳的冰雪，中间部分被瞬间蒸发出一个巨大无比的、边缘光滑无比的圆形空洞。

纯白火柱缓缓消散，林昭然悬浮在半空中，周身缭绕着缕缕白汽，微微喘息。那毁灭性的巨浪被从中彻底贯穿，失去了整体的结构，轰然垮塌下来，化作无数暴雨般的激流，冲刷着新生的金属船体，却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她轻盈地落回通红的甲板上，脚踩在软化后又急速冷却的金属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纯白火焰已然敛去，银发重新披散下来，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但红色的瞳孔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释放了力量的畅快感。

“昭然姐！你没事吧？！”

“刚才那、那是什么力量啊？！太厉害了！”

尼克和凯尔立刻冲了上来，大惊小怪地围着她，脸上写满了震惊与后怕。

露艾尔斯却没有动。她站在原地，海蓝色的短发被混乱的气流吹动，那双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紧紧盯着林昭然，尤其是她刚刚爆发出恐怖力量的双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极力回忆着什么。那纯白色的、带着毁灭与创造双重意味的火焰……她一定在某个极其古老、被列为禁忌的预言碎片中看到过类似的描述，那是与……不，不可能，那只是无数可能性支流中最荒诞的一种……

“我好的不得了！”林昭然甩了甩手，打断了露艾尔斯的思绪，她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甚至有些亢奋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击只是热身：“从来没这么好过！看来在反世界，我的力量也跟着涨了……”

她的话音未落。

没有任何征兆。 一道极细、极暗的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船体正中央的甲板上。

那线一闪即逝。

下一秒，整艘由袁质刚刚重组而成的、坚固无比的银白色金属巨船，如同被一柄无形巨刃精准劈开的豆腐，从中轴线开始，毫无滞涩地、整齐地裂成了两半！

切口光滑如镜。

巨大的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开始向两侧缓缓倾斜、分离。

与此同时，船舷两侧漆黑的海水如同沸腾般翻涌起来，上百个覆盖着鳞片、手持幽暗弯刀或奇异弩箭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跃出水面，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船上每一个活物。

为首的那个，正是脸上有着狰狞疤痕的壮硕人鱼首领，他手中的卷轴已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比他身高还要长的、闪烁着不祥绿芒的珊瑚巨戟。

“奉国王谕令！缉拿亵神者‘赤瞳’！”他狰狞的目光越过严阵以待的林昭然和尼克，死死锁定站在船体断裂处、黑发被海风吹动的袁质。

“我乃新任海洋区块领主，尼普顿！”他咆哮着，巨戟直指袁质，战意沸腾：“‘神子’！与我一战！让这片琉璃海见证，谁才配得上真正的力量！”

话音未落，他身侧几名急不可耐的人鱼士兵已嘶吼着抢先冲来，手中淬毒的弯刀划破空气，直取最近的尼克和凯尔。

“找死！”尼克狞笑一声，蓝色尾巴猛地抽击甲板，身形如电射出，一拳便将冲在最前的人鱼连人带刀轰飞出去，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凯尔小手一挥，甲板上散落的缆绳和金属碎片瞬间活化，如同灵活的毒蛇和蜂群，缠腿刺脸，将另外两名士兵绊倒刺伤，惨叫着滚落海中。

然而，更多的士兵已蜂拥而至。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

袁质动了。

他甚至没有看那位自称尼普顿的领主一眼，赤瞳之中无悲无喜，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叹息般抬起了右手，对着两侧海面以及蜂拥而上的人鱼士兵们，虚虚向下一按。

“下去。”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一种无法抗拒的、覆盖了整片海域的恐怖压力骤然降临。

那些刚刚跃出水面、正挥舞着武器的人鱼战士们，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无边的惊骇取代。他们只觉得周身的海水仿佛在瞬间变成了亿万钧重的无形枷锁，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按着他们的头颅，将他们狠狠地、毫无尊严地砸回深海。

“噗通！噗通！噗通——！”

一连串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落水声响起。

前一秒还杀气腾腾的海面，下一秒便为之一空。只剩下上百圈狼狈的涟漪在海面上荡漾开来，以及水下传来的一片被强行压下去的、沉闷的惊呼与呛水声。

所有普通士兵，无一例外，被这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力量，如同摁下一群浮游生物般，齐齐摁回了海面之下，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再浮起。

裂成两半、正在缓缓下沉的金属船体周围，瞬间变得空旷死寂。

只剩下海风吹过断裂金属的呜咽声，以及……僵立在原地、保持着冲锋姿态却失去了所有部下的海洋领主——尼普顿。

他脸上的狰狞和战意还未完全褪去，巨大的珊瑚戟还指着前方，但那双眼睛却已瞪得如同铜铃，写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

尼普顿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是一种极致的羞辱感冲刷掉理智的狰狞。他所有的狂傲和战意，在部下被对方一个手势如同驱赶蚊蝇般全部摁回海里的瞬间，彻底转化为了沸腾的、不惜一切的杀意。

“你……竟敢……如此羞辱我！羞辱海洋领主的威严！”他的咆哮声如同受伤的海兽，震得空气都在发颤。他猛地将手中那柄巨大的珊瑚戟狠狠插进脚下的甲板，戟身没入大半。

“这是你逼我的！‘神子’！还有你们这些亵神者的同党！”尼普顿的身体开始剧烈地膨胀，覆盖着厚重鳞片的皮肤下传来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腮边的银灰色鳞片疯狂张开，喷出带着腥气的浓密水雾。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原始的能量波动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见证深海真正的力量吧！我将释放——”他狂吼着，巨大的身躯弯曲下来，双手抱胸，全身肌肉贲张，显然正在酝酿某种极其可怕的形态变化。

然而，他“最强形态”四个字还没说出口——

一道纯白色的残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弯曲的脊背上方。

“废话真多。”

林昭然冰冷的声音落下，伴随着她毫不留情、缠绕着毁灭性纯白火焰的重拳。

“轰——！！！”

那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尼普顿毫无防备的后心！

极致的高温与恐怖的冲击力瞬间爆发，尼普顿体表那层正在生成的、厚重的能量护盾和鳞甲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撕裂、汽化！

“噗哇——！”

尼普顿眼珠暴突，一口混合着内脏碎片和蓝色血液的灼热液体狂喷而出。他蓄力到一半的变身被强行打断，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巨轮正面撞上，庞大的身躯离地飞起，然后像一袋破败的沙包，重重地砸在远处倾斜的甲板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他躺在地上，胸口一个焦黑的拳印深可见骨，周围的血肉和鳞片都被烧成了焦炭状的糊状物，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位新任海洋领主，甚至连自己最强的形态都没能展露一角，就被盛怒下的林昭然一拳彻底废掉。

几乎在同一时间。

海面上，那些刚刚挣扎着摆脱袁质压制、狼狈不堪冒出水面的人鱼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看清领主被秒杀的惨状——

林昭然甚至没有回头。

她只是朝着海面的方向，随意地一挥手。

“轰——！”

一片纯粹到令人灵魂战栗的纯白色火海，如同怒放的白莲，瞬间铺满了大片海域。

“呃啊啊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声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那些刚刚冒头的人鱼士兵，连同他们周围的海水，在一瞬间被彻底蒸发、汽化，连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海面上只留下一片短暂存在的、翻滚着炽热蒸汽的巨大空白区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下一刻，周围冰冷的海水才疯狂地倒灌回来，填补那片空白，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激起滔天的浪花。

转瞬之间，海面再次“干净”了。

裂成两半的船体上，一片死寂。

只有海水灌入船体裂缝的哗啦声，以及……林昭然周身缓缓敛去的、那令人心悸的纯白余烬。

尼克和凯尔目瞪口呆地看着瞬间被清场的海面，以及甲板上那个焦黑的人形，足足愣了三秒。

“哇——！！！”

下一秒，两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像两颗小炮弹一样冲向林昭然。

“昭然姐！你太帅了！太强了！！”尼克激动得尾巴疯狂摇摆，蓝色的眼睛亮得惊人，恨不得原地蹦起来：“一拳！就一拳！那家伙看起来那么厉害，居然连你一拳都接不住！还有那片火海！我的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林昭然被他们俩围在中间，听着他们毫不吝啬的、夸张的赞美，苍白的脸上瞬间染上了兴奋和畅快的红晕，刚才那丝因力量诡异增长而产生的不安被冲散了不少。她得意地扬起下巴，红色的瞳孔闪闪发光，习惯性地想抬手叉腰，展现一下“女王”风范——

但就在右手抬到一半的瞬间，她猛地僵住了。

一股尖锐的、灼热的刺痛再次从掌心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极其自然地将已经抬到一半的右手顺势落下，藏到了身后，用左手揉了揉尼克的头发，又拍了拍凯尔的背，声音依旧带着亢奋：“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这些杂鱼，来多少烧多少！”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语气毫无破绽。

然而，一直静立在一旁的袁质，赤瞳微微闪动了一下。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林昭然那一瞬间极其不自然的僵硬，以及她刻意将右手藏到身后的动作。原子层面的感知让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背后那只手掌心异常的能量波动和……细微的物质构成改变。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再次将双手按在正在缓缓下沉的断裂船体上。

这一次，更加磅礴的无形之力扩散开来。不仅是被撕裂的两半金属船体，周围海水中漂浮的巨龟残骸、甚至更深处的一些矿物质都被强行抽取、分解、重组。

光芒流转，结构重塑。

几乎在几个呼吸之间，一艘比之前“慢悠悠”龟壳更加庞大、线条更加流畅、通体闪烁着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崭新舰船，稳稳地悬浮在了海面之上。甲板平整宽阔，甚至出现了简单的舱室结构，显得更加坚固和完善。

“哇！新船！”凯尔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欢呼着在新甲板上跑动起来。

“厉害啊原子！这船比刚才那个结实多了！”尼克也好奇地用尾巴敲了敲闪亮的金属甲板，发出铿锵的声音。

露艾尔斯看着袁质这近乎创世神迹般的手段，十字星状的瞳孔中敬畏更深。但她没有忘记正事。她快步走到甲板边缘，那里，被林昭然一拳轰得濒死的尼普顿像一摊烂泥般躺在那里。

露艾尔斯蹲下身，海蓝色的短发垂落颊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尼普顿布满焦糊伤痕的额头上。

她的指尖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莹白光晕，十字星瞳孔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画面飞速流转。

“以流放预言家之名，窃取汝之记忆……”她低声吟诵着，声音空灵而遥远。

尼普顿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痛苦迷茫的神色。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和信息片段被强行抽取出来，透过露艾尔斯的指尖，流入她的意识海——

王宫的紧急命令、对“赤瞳神子”SSS级通缉的强调、海洋区块领主更迭的混乱、新任领主急于立功的浮躁、关于国王被无目骑士洗脑零星猜测、以及……一道隐藏在众多信息碎片深处的、模糊的虚影……

露艾尔斯的眉头紧紧蹙起，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抽取一位哪怕是新任且濒死领主的记忆，对她来说负担依然沉重。

而袁质的目光，则越过欢呼的尼克和奔跑的凯尔，再次落回到了林昭然身上。看着她依旧用左手比划着、和尼克说笑，而右手却极其不自然地始终背在身后的样子。

他的赤瞳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他打算，等安顿下来，必须和她谈一谈了。

……

与此同时，在深海的海底。

冰冷的海水裹挟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人鱼厨师拼命摆动着尾鳍，惊慌失措地向远离海面的深渊逃窜。他厚重的鳞片因恐惧而微微张开，腮边不断溢出混乱的气泡。

“倒霉！真是倒了血霉！”他一边奋力游动，一边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仿佛那艘银白色的新船和上面那些可怕的“瘟神”会随时追来：“怎么会遇上这么一伙煞星！新任领主大人竟然……竟然被一拳就……还有那片白色的火……简直是深渊里的噩梦！”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只想尽快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回到相对安全的珊瑚城寨去，哪怕丢掉这份优渥的厨子工作也在所不惜。

就在他又一次回头，确认自己是否已经逃得足够远时——

“砰！”

他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那触感绝非礁石或沉船。

人鱼厨师猛地扭过头，下一秒，他所有的抱怨和恐惧都卡在了喉咙里，化为一声无声的尖叫。

一道纯黑色的、几乎与深海暗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矗立在他身后。那身影披着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宽大罩袍，头上戴着黑色画家帽，脸上覆盖着黑色围巾——正是密客。

“抱、抱歉！先生！我我没看见您！”人鱼厨师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慌忙道歉，尾巴因极致的恐惧而蜷缩起来。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比万丈海渊更加冰冷的死寂气息。

密客的头部微微低垂，似乎凝视着眼前这只吓得几乎要晕厥的人鱼。一个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澜的声音，直接在人鱼厨师的脑海中响起：

“无妨。你的逃离……目睹的一切……这也算是一种……‘调查’哦。”

人鱼厨师愣了一下，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调、调查？我不明白，我只是个厨子，我……”

他的话永远地中断了。

密客的出手快得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似乎只是一道微弱的阴影掠过，人鱼厨师惊恐的表情就彻底凝固在了脸上。一道极细的血线出现在他的脖颈处，蓝色的血液刚刚渗出一点，就被周围巨大的水压封住。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软软地向下沉去，最终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之中。

密客甚至没有再多看那下沉的尸体一眼。他微微抬起头，那没有任何五官的面具仿佛穿透了数千米的冰冷海水，精准地锁定了海面上那艘新生的、银白色的舰船，更确切地说，是锁定在了甲板上那个刚刚收敛了纯白火焰的银发少女身上。

空旷而死寂的深海里，他平静到诡异的声音再次低语般响起，如同某种宣告，又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

“适应它，接纳它……你接下来只需要适应自己的身份就行……”

“毁灭泰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