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界非命 第70章 海底的预言

船舱内一片死寂。

那悬浮于绝对黑暗中的红蓝“∞”符号缓缓旋转，中心那一点深邃的漆黑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猩红一端蔓延出的无数可能性分支如同神经脉络般闪烁明灭，而幽蓝一端则冰冷、固执地维持着唯一的轨迹。

露艾尔斯空灵而重叠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微微震颤，她摊开的掌心上方，那诡异的符号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映照着她苍白脸颊上那两片七彩鳞片和那双非人的十字星瞳孔。

尼克是第一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他的尾巴无意识地绷紧，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哇哦。”

这声低叹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林昭然深吸一口气，指尖跳跃的小火苗悄然熄灭，但红瞳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散，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凯尔紧紧抓着袁质的衣角，小嘴张着，金色的大眼睛里倒映着那神秘的光符，既害怕又充满了孩童式的好奇。

露艾尔斯似乎维持这个状态极为吃力，光洁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她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望向众人，声音依旧带着那种空灵的回响，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询问：

“你们……想看什么？哪一个世界的未来？正界？还是反界？”她微微歪头，蓝色短发黏在颊边：“……或者，某个具体的事件？某个人的命运支流？”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声音低了一些，带着点歉意和不确定：“……不过，我只能尽力‘抽取’即将到来的‘水珠’……而且，因为我最近营养不良，加上……嗯……我最好的那个辅助聚焦用的水晶球也早就卖掉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看到的画面可能不会很清晰，甚至可能是破碎的、扭曲的……或者……只是无数可能性中比较强烈的一种，未必一定会发生……请……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她能预知未来几十亿年的画面，但精度和准确性却无法保证。

尼克突然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蓝色的尾巴兴奋地左右甩动，拍打在椅腿上发出啪啪的轻响。他搓着手，眼睛亮得惊人，目光在袁质和林昭然之间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促狭和看好戏的兴奋。

“具体的事件？个人的命运支流？”尼克重复着露艾尔斯的话，语调扬得老高，带着一股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这个好！这个特别好！”

他猛地一拍大腿，伸手指向对面——袁质正因林昭然之前的调侃而耳根泛红，眼神躲闪；林昭然则挑眉看着尼克，红瞳里已经升起一丝“你又想干嘛”的警告神色。

“就看这个！”尼克的声音洪亮，带着恶魔独有的、搞事不嫌大的欢快，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

“就看看我们原子同学和昭然姐——他们俩！第一次正式约会！会不会成功！具体会是个什么场面！”

话音刚落——

“尼克！！！”林昭然的怒斥和袁质被口水呛到的剧烈咳嗽声同时响起。

林昭然的脸颊瞬间飞红，不是羞怯，是气的，指尖“噗”地一下窜起一簇小火苗。袁质则整个人都僵住了，呛咳得满脸通红，赤瞳剧烈闪烁，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狼狈得无以复加。

就连凯尔都眨了眨眼，小脸上露出“尼克哥哥你好坏哦”的表情。

船舱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尼克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话语余音未落，林昭然指尖的火苗“噗”地一声窜高了几分，映得她羞恼交加的脸庞明暗不定。

“尼克·维尔特！你想死吗？！”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声音里带着噼啪的火星子。

另一边，袁质呛咳得惊天动地，整张脸连同脖子都红透了，他手忙脚乱地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赤瞳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林昭然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窘迫的咕哝声。

被两人剧烈反应吓了一跳的露艾尔斯，悬浮在她掌心之上的红蓝“∞”符号都跟着波动了一下。她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眨了眨，看看暴怒的林昭然，又看看快要原地蒸发的袁质，脸上露出十分尴尬和为难的神色。

“那个……尼、尼克先生……”她空灵的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和原则性：“这、这种涉及个人**的……事情……我、我不能……至少需要得到当事人明确的同意……才能尝试窥视相关的命运支流……这是预言家的基本准则……”

她越说声音越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位当事人的脸色，默默地将摊开的手掌合拢了几分，那旋转的符号也随之黯淡了些许，仿佛随时准备熄火。

“我不同意！”林昭然斩钉截铁，红瞳狠狠瞪了尼克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绝、绝对不行！”袁质几乎同时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呛咳还有些沙哑，但拒绝得同样坚决无比，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尼克见状，夸张地叹了口气，尾巴耷拉下来，一脸“你们真没劲”的表情，但嘴角那抹坏笑却收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观的凯尔，轻轻拽了拽袁质的衣角，仰起小脸，金色的大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看热闹的好奇，而是充满了认真的担忧。

“袁质哥哥，昭然姐姐。”他小声地，清晰地问道，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楚：“那些不重要……露艾尔斯姐姐，你能帮我们看看……昭然姐姐身上的‘世界锚定诅咒’真的能解除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袁质、林昭然和尼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还有……我们大家一起去王宫最后会怎么样？分开吗？还是会……一直在一起？”

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骤然投入原本还有些微妙和尴尬的气氛中，荡开层层沉重的涟漪。

林昭然指尖的火苗悄然熄灭了。袁质脸上的红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凝重。尼克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蓝色的尾巴安静地垂落，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刚刚严词拒绝窥视**的两位当事人，此刻都聚焦在露艾尔斯的身上。

露艾尔斯感受到那沉重而期盼的目光，身体微微绷紧了些。她看着凯尔那双充满担忧的纯净眼睛，又看了看周围瞬间变得严肃的众人，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重新缓缓摊开双手，掌心上方那红蓝交织的“∞”符号再次亮起，中心那一点深邃的漆黑仿佛旋转得更快了。

露艾尔斯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似乎从那旋转的“∞”符号中心，艰难地“抽”出了一片极其微小的、不断闪烁的光斑。那光斑如同被强行剥离的碎片，在她指尖不安地跳动，散发出比周围符号更加刺眼却也更不稳定的光芒。

她双手虚拢，将那碎片缓缓托到眼前，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将全部精神都聚焦于这微小的一点之上。她的额角渗出更多汗珠，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能看到露艾尔斯手中那团躁动不安的光，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某种难以言喻的信息流，但正如露艾尔斯所说，那碎片的具体内容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团模糊的光晕，无法解读。他们只能紧张地盯着露艾尔斯的脸，试图从她变幻的表情中读出蛛丝马迹。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露艾尔斯的眉头紧紧蹙起，时而闪过一抹惊悸，时而又流露出深深的困惑，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快速阅读着什么。

终于，那碎片的光芒急剧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

“啪！”

仿佛开关被按下，船舱内绝对的黑暗瞬间褪去，窗外海底珊瑚的柔和绿光重新洒落，餐桌上吃剩的早餐盘子、人鱼厨师擦拭干净的流理台……一切恢复原状。那令人心悸的红蓝“∞”符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露艾尔斯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向前倒去，双手勉强撑住餐桌边缘才没有摔倒，大口地喘着气，蓝色的短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

“露艾尔斯！” “你怎么样？” 尼克离得最近，立刻上前扶住她。林昭然、袁质和凯尔也立刻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关切和急切。

“我……我没事……”露艾尔斯的声音虚弱不堪，带着剧烈的喘息：“只是……有点透支……”

“你看到了什么？”林昭然忍不住最先问出，红瞳紧紧盯着她：“那个诅咒？能解除吗？”

露艾尔斯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呼吸，抬起苍白的脸，十字星状的瞳孔看向林昭然，又缓缓扫过一脸紧张的袁质和尼克，以及拽着袁质衣角、满眼期盼的凯尔。

她非常肯定地、用力地点了点头，尽管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确定性：

“能解除。”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尼克猛地松了口气，尾巴下意识地愉快摆动了一下。袁质紧绷的肩膀明显放松，赤瞳中的凝重化开些许。凯尔的小脸上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太好了！”尼克欢呼一声。

但露艾尔斯紧接着又艰难地补充道，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奈和歉意：

“但是……我无法确定……具体的时间。”

她微微摇头，十字星瞳孔中映出些许迷茫，仿佛还在努力回忆那碎片中混乱的信息：“未来的河流……有太多支流和迷雾……我只能看到‘解除’这个结果必然会发生，它存在于那条蓝色的、唯一的河流尽头……可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它可能发生在未来的任何一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很久以后。我看不到那个确切的时间锚点。”

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又晃了一下。

虽然没能得到最理想的结果，但“诅咒必定能解除”这个答案，已经足以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安慰和希望。

林昭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露艾尔斯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足够了。谢谢你，露艾尔斯。先别想了，好好休息。”

袁质也低声说：“嗯。知道结果就好。”

尼克则已经积极地搀扶起露艾尔斯：“走走走，我扶你回房间休息！人鱼大叔！还有没有吃的喝的？给她补补！”

凯尔也乖巧地帮忙拿起露艾尔斯之前喝了一半的果汁。

露艾尔斯看着瞬间围上来关心她的众人，十字星状的瞳孔微微闪烁，苍白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个虚弱的、却带着真切感激的笑容。

就在尼克搀扶着虚弱的露艾尔斯，准备将她送回房间时，露艾尔斯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几乎完全靠在了尼克身上。她趁机将嘴唇凑近尼克的尖耳，用气声飞快地、极其微弱地说了一句：

“他们……两年内……会约会……”

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几乎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

尼克搀扶的动作猛地一顿，蓝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几分。一股巨大的、难以抑制的狂喜瞬间冲上他的头顶，让他差点当场“嗷”一嗓子叫出来，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露出闪亮的尖牙。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行把这声欢呼压回肚子里，只是肩膀可疑地抖动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被强行憋回去的咕噜声。

“嗯？”离得最近的林昭然似乎察觉到了尼克这瞬间的异常，红瞳带着一丝疑惑瞥向他。

“没、没事！”

尼克立刻大声回答，声音洪亮得有点过分，试图掩盖刚才的失态。他像是突然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也不再满足于搀扶，而是手臂一用力，干脆利落地一个公主抱，将还没反应过来的露艾尔斯直接打横抱了起来！

“！”

露艾尔斯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苍白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明显的、如同晚霞般的蓝晕，一直蔓延到耳根，连耳后那对透明的翼膜都仿佛变成了粉红色。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尼克胸前的衣料，十字星状的粉色瞳孔因震惊和羞窘而微微收缩，整个人僵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走走走！病人需要绝对静养！”尼克抱着轻飘飘的露艾尔斯，迈开大步就朝着客舱方向走去，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尾巴在身后得意地高高翘起，左右摇摆，完全无视了怀中少女那快要冒烟的窘迫。

林昭然看着尼克那几乎算得上“兴高采烈”的背影，以及露艾尔斯红得快滴出血来的侧脸和紧紧抓住尼克衣服的小手，她抱着胳膊，微微歪头，红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玩味和诧异。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旁边依旧表情沉静的袁质，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调侃：

“喂，原子……你说，露艾尔斯她……该不会是喜欢尼克那个笨蛋吧？”

袁质点了点头，目光还追随着尼克抱着露艾尔斯离开的背影，赤瞳中若有所思。

林昭然用手肘又轻轻碰了他一下，待他转回头，才压低声音道：“喂，原子，有点事想跟你说。”她顿了顿，看向正眨着大眼睛好奇望着他们的凯尔，语气自然地吩咐：“凯尔，你也去帮尼克照顾一下露艾尔斯姐姐好不好？看看她需要什么。”

凯尔乖巧地“哦”了一声，虽然有点好奇昭然姐姐要和袁质哥哥说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凯尔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窗外永恒流淌的琉璃海光时，林昭然脸上的那点玩味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甚至带着点冷冽的认真。

她转过身，正对着袁质，红色的瞳孔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那双总是试图隐藏情绪的赤瞳。

“袁质。”她开口，声音很平静，却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之前在dSm总部，那个托菲尔……他说的关于正反世界合作渠道的话……”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问得直接而清晰：“他是不是暗示，甚至明示了，我父亲——林俊武，就是那个在正世界与反世界勾结，主导毒品、武器、甚至人口贩卖交易的人？”

袁质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赤瞳中的光芒微微闪烁，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林昭然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他早就知道，以昭然的敏锐，根本瞒不住。

他的沉默和细微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林昭然看着他这副样子，脸上反而缓缓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暖意，更多的是了然、嘲讽，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呵……”她轻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舷窗外游弋的发光鱼群，语气听起来甚至有点过于轻松了：“看来，我们这趟王宫之行，要对付的敌人，还不止反世界那个老糊涂国王一个。”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决心：“还得加上我那位……在正世界道貌岸然、背地里却不知道干了多少脏事的市长父亲。”

袁质看着她侧脸上那抹强撑的、带着刺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平静话语下翻涌的情绪——被背叛的愤怒、无法置信的失望，还有深埋其下的伤痛。他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却觉得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向来不擅长这个。

他的局促和无言被林昭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转回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红瞳里的神色柔和了一瞬，又很快被更复杂的情绪覆盖。

她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一个让袁质猝不及防的问题：

“袁质，你呢？等这一切结束了……你还想回正世界吗？”

袁质彻底愣住了。赤瞳微微睁大，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混乱、最无法厘清的区域。那个只有冷漠、忽视、霸凌和痛苦回忆的世界？那个有着离异父母、空荡出租屋的世界？

但……那也是他长大的地方，是林昭然还在那里的世界，是……“正常”的世界？

他发现自己竟然给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想回去吗？

他不知道……

看着袁质再次陷入沉默，脸上浮现出熟悉的迷茫和挣扎，林昭然像是早就料到了。她并没有追问，也没有流露出失望，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她转开目光，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我一定要回去。”

“我必须回去，亲口问清楚那个混蛋老爹，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那些毒品……那些可能被贩卖的人……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到底用多少肮脏的东西粉饰了他的‘政绩’和‘秩序’……我必须知道真相。”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不仅是一个决定，更是一个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