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阙:裂石之邦
宁瑜行至一处名为“刚岩境”的山地邦国。此地群山耸峙,岩石裸露,风骨嶙峋。甫一踏入其境,便觉一股刚猛、冷硬之气扑面而来。道路以巨石铺就,棱角分明;房屋以整块山岩开凿,方正粗犷,不见丝毫柔和的曲线。就连田间的阡陌,也如同刀劈斧凿,笔直生硬。
邦国之民,无论男女老少,皆身形健硕,肌肉虬结,面色多显古铜,眼神锐利如鹰隼。他们说话声若洪钟,行事雷厉风行,推崇力量、坚韧与不屈。孩童自小便以拳脚击打硬木,以身躯撞击石壁为戏,视伤痕为荣耀的勋章。此地尚武之风极盛,几乎人人皆兵,民风彪悍,以勇力决断一切。
宁瑜行走在依山而建的岩城街道上,所见之人,步履沉稳,腰背挺直如松,彼此相遇,目光交接间似有金石交击之声。他们处理事务,也崇尚直接、强硬,鲜有转圜余地。集市之上,讨价还价之声如同争吵,若有纠纷,往往便约定地点,以拳脚或兵刃“讲道理”,败者自然无话可说。
行至城中心广场,只见一座巨大的黑色石碑巍然矗立,碑上无字,只在顶端雕刻着一柄出鞘的利剑,剑尖直指苍穹,象征着此地至高无上的准则——刚强、勇武、宁折不弯。石碑之下,时常有青年对着它宣誓,要成为邦国最坚硬的“岩石”。
宁瑜驻足观望,心中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过刚则易折,此乃常理。《道德经》有言:“柔弱胜刚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一味崇尚刚强,排斥柔韧,犹如只有弓弦而无弓臂,终非长久之道。他察觉到,这刚岩境的空气中,除了那令人窒息的刚猛之气外,还弥漫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因长期紧绷而生的疲惫与潜在的暴戾。
他需要深入了解,这极致的“刚”之文化,究竟源于何处,又将导向何方。
中阙:先祖之殇
宁瑜在岩城中寻了一处由退役老兵开设的简陋酒肆歇脚。酒肆无名,只在门口悬挂着一块盾牌标志。店内陈设粗犷,石桌石凳,酒是烈性的岩烧,入口如刀。
店主是一位独臂老者,脸上疤痕交错,眼神却依旧锐利,自称“石锋”。见宁瑜气度不凡,不似寻常旅人,便拎着一坛酒,坐到了他对面。
“外乡人,看你步履从容,眼神清澈,非是我刚岩境一路人。”石锋声音沙哑,如同砂石摩擦,“来此何为?若是寻衅,老夫虽残,亦可奉陪。”
宁瑜为他斟上一碗酒,淡然道:“非为寻衅,只是途经贵地,感佩于贵邦刚毅之风,心中亦有些许疑惑,望老丈解惑。”
石锋哼了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疑惑?我刚岩境以力为尊,以刚立国,行事光明磊落,有何疑惑?”
“刚毅固然可敬,”宁瑜缓缓道,“然天地有阴阳,万物有刚柔。贵邦似乎……独崇刚强,摒弃柔韧。长此以往,恐非善策。譬如这手中陶碗,若只取其刚,则易碎;需有泥土之柔,方能成器,方能盛物。”
石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沉默片刻,又灌下一碗酒,才长叹一声:“你可知,我刚岩境为何如此?”
他望向窗外那高耸的黑色石碑,眼神变得悠远:“数百年前,此地并非如此。那时,我们也有流水潺潺,也有绿草如茵,民风虽悍,却也知进退,晓权衡。直到……‘黑潮之役’。”
“黑潮之役?”
“嗯,”石锋目光沉痛,“那是一群来自地底深渊的魔物,它们无形无质,专擅侵蚀心神,以恐惧、犹豫、怯懦为食。当时的邦国,因内部意见不合,柔寡不断,未能及时形成合力,被魔物趁虚而入,死伤惨重,几乎灭国。”
“危急存亡之秋,是一位名为‘岩罡’的先祖,力排众议,摒弃一切软弱、妥协与犹豫,集结所有残存的力量,以绝对的刚强、无畏的勇武,如同最坚硬的磐石,硬生生顶住了魔物的侵蚀,最终将其逼回地底,保全了邦国血脉。”
“自那以后,”石锋语气变得激昂,“岩罡先祖便定下国策:刚岩境,永世不修柔术,不存怯懦!唯有至刚至强,方能抵御外邪,守护家园!那无字碑,便是先祖所立,警示后人,勿忘黑潮之痛,勿效彷徨之柔!”
宁瑜默然。原来这极致的“刚”,源于一场惨痛的历史创伤,是一种应激的自我保护。先祖岩罡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的选择,挽救了邦国,但其将“柔”与“怯懦”、“犹豫”完全划等号,并彻底摒弃,却也为后世埋下了隐患。
“老丈,可知那黑潮魔物,为何惧‘刚’?”宁瑜问道。
石锋一愣:“自是因我辈勇武,心志如铁,它们无从下口!”
“或许,魔物所惧,并非仅仅是肌肉的力量与表面的勇武,”宁瑜沉吟道,“它们所惧的,是那不被外邪所动摇的‘定力’,是那明晰是非、坚守正道的‘心志之刚’。而这‘心志之刚’,有时恰恰需要‘手段之柔’来达成。譬如流水,看似至柔,却能穿石;绳索,看似柔软,却能捆绑巨木。过度的刚硬,反而容易留下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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