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瑱的马车尚未驶回太原王氏那朱漆高门府邸,他于白鹭诗会上那首讥讽郑旭的诗,却已像长了翅膀一般,借着在场众多文人墨客与世家子弟之口,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诗句,因其极致的辛辣与精准的嘲讽,以及背后牵扯的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两大顶尖门阀的公子,迅速成为街头巷尾、酒肆茶楼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人们津津乐道于“酒谪仙”的才思敏捷与狂放不羁,更窃笑着郑旭的自取其辱与狼狈退场。这已不仅仅是一首诗,更是一桩轰动长安的风流公案。
而这股风,也以最快的速度,吹进了重重宫禁,悄然落在了大唐天子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两仪殿内,烛火摇曳。李世民拿着内侍呈上来的、抄录着那首诗的纸笺,反复看了几遍,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指尖在“争腐鼠”和“井底蛙”几个字上轻轻敲击着。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近臣,如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也都已知晓此事,屏息静气,等待着天子的反应。
良久,李世民缓缓放下纸笺,嘴角竟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深沉的寒意。
“好一个‘酒谪仙’,好一个‘笑看人间井底蛙’。”李世民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响起,带着一种玩味的语气。
“王珪的这个儿子,倒是比他老子,更多了几分棱角。”
他站起身,踱步到悬挂着巨大舆图的屏风前,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俯瞰着整个大唐疆域,以及盘踞其上、根深蒂固的世家门阀。
“五姓七望……”他低声念着这四个字,如同在咀嚼一块坚硬的骨头。
这些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垄断经学,把持仕途,互通婚姻,隐隐形成国中之国,一直是李世民心头一根难以拔除的刺。
他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治理国家,却又无时无刻不想着削弱他们,将权力真正收归中央。
“陛下,”房玄龄谨慎开口。
“王家二郎此诗虽狂,却也只是少年意气之争,若因此引发王氏与郑氏……”
“意气之争?”李世民打断他,转过身,眼中精光闪烁,“不,这不仅仅是意气之争。这是裂痕!”
他走到御案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首诗上:“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皆是五姓七望中的翘楚。他们向来同气连枝,互为表里,共同进退,以此抗衡朝廷。”
“可如今,他们最出色的年轻一代,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结下如此深刻的梁子!王玉瑱这首诗,等于将郑氏的脸面踩在了地上!郑家能善罢甘休?王家能轻易低头?”
他越说,语气越是笃定:“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们自己递上来的刀子!”
长孙无忌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接口道:“陛下的意思是……顺势而为,将这把火烧得更旺?让这私怨,变成两家,乃至整个山东士族集团内部的纷争?”
“不错!”李世民目光锐利,“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吗?朕倒要看看,在真正的利益和脸面冲突面前,这‘同进退’能维持多久!传朕旨意……”
他沉吟片刻,迅速做出决断。
“其一,对此诗,朝廷不作任何公开评价,但可让御史台的人,在合适的场合,‘无意’中表达对王氏子弟维护家族声誉之举的‘理解’,甚至可稍加赞誉其‘风骨’。”
这是暗中的煽风点火,抬王抑郑。
“其二,近期吏部考核,对王氏一系官员,只要无大过,考评可酌情从优。对郑氏一系,则需更加‘严格’。”
这是用实际利益进行分化拉拢,制造不公,加剧矛盾。
“其三,”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令百骑司密切注意郑、王两家,以及其余几家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之间的往来、联络,朕要第一时间知晓。”
他要掌控这场风波的每一个细节,随时准备添柴加火。
“朕要让他们斗!”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冷酷与决断。
“他们斗得越凶,彼此猜忌越深,朕这皇位,才坐得越稳!这盘根错节的五姓七望,才有被逐一击破的可能!”
殿内众臣心中凛然,皆知皇帝这是要借力打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王玉瑱那首出于各种复杂原因脱口而出的诗,此刻已不再仅仅是文人间的口舌之争,而是被这位雄才大略的君王,巧妙地置于了帝国权力博弈的棋盘上,成为了一枚足以搅动风云的棋子。
而此刻,尚在归家途中、心神不宁的王玉瑱,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然卷入了怎样一场由皇帝亲手推动的、针对整个世家集团的暗流之中。
他更不会知道,他和他所在的家族,即将面临怎样的风浪。
……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稳,王玉瑱几乎是立刻掀帘而下,脚步未停,径直穿过重重庭院回廊,向着自己与楚慕荷的院落疾步走去。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恐慌,驱使着他,必须要立刻见到那个人——那个或许能锚定他飘摇心神的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