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 第96章 摇摆不定的玄烨（上）

待明黄身影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乌林珠一把攥住桑宁的手腕。指甲陷进肌肤，在雪白的腕上硌出几道红痕。

“额娘...”桑宁睫毛轻颤，水绿色骑装下摆沾着的草屑簌簌落下。

乌林珠指尖拨开女儿鬓边碎发，抚上那道淡白的疤痕。铜钱大小的伤痕边缘微微皱起，像极了被揉皱又展平的宣纸。

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声音却平静得可怕：“为何不与额娘说？”

圆姐见此情形，刚欲上前缓和气氛，乌林珠却突然拔高了声音。“我要听桑宁亲口说！”

桑宁别过脸去。水绿色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尚未消退的晒疹。她慌乱地起身，嗫嚅着：“都过去了...额娘，我去沐...”

“站住！”乌林珠猛地伸手，一把拽住女儿的衣袖，力道之大，竟生生扯落了一枚盘扣。

鎏金纽扣从桑宁领口迸落，在青砖地上弹跳的声响竟比想象中绵长。第一声如玉磬清越，第二声似铜钱翻滚，最后骨碌碌转着圈滑向案底，像极了她们母女这些年小心翼翼维持的体面，终究碎得收不住。

圆姐赶忙劝解：“表姐，桑宁是怕你担心...”

“我不该担心吗？”乌林珠突然哽咽，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已然褪色的平安符。符纸的边缘已经起毛，上面用朱砂绘制的字迹，也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这是你幼时，我在佛前跪了三天求来的，这些年我日日诵经，只盼着你能顺遂，不要如我一般。可如今，我竟连你的婚事都无法做主。”

桑宁再也忍不住，突然扑进母亲的怀里。乌林珠那翟衣的前襟，很快便洇开了一片深色的痕迹，恰似那年宁儿初学骑射不慎摔伤时，血渍在骑装上晕染开来的花。

乌林珠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我儿不哭，为娘在呢”

说着，她一把扯下腰间的荷包，倒出几粒乌黑的药丸，递到桑宁面前：“这是关外来的解毒丸，你每日含服...”

桑宁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额娘怎会随身带着这个？”

“那日你姐妹二人问起解药，我就一直在留意着。先前给你阿玛递了信，叫他也去寻。昨儿个你阿玛回来，好不容易把这药丸带回，我便赶忙给你们带来了。” 乌林珠说着，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受这罪的竟然是我的儿......”

窗外秋风乍起，卷着片枫叶飘进窗棂。那艳红如血的叶脉，恰似李如月被拖走时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残月初上宫墙时，小太监提着明黄的灯笼，沿着连廊迤逦而来。玄烨踏着满地碎玉似的月光迈进撷芳殿，后头跟着两列捧着红漆托盘的宫人。青玉缠枝香炉、掐丝珐琅妆匣、蜀绣团花纹锦被......一件件珍贵的物件，在紫檀雕花案几上摞成了一座小山。

“今儿个你受了委屈，朕亲自教你临赵子昂的《胆巴碑》。”玄烨说着，解下石青缂丝斗篷递给梁九功。案上汝窑胆瓶里斜插的玉兰，沾了夜露，正巧有一滴坠落在他刚刚展开的宣纸上。桑宁忙用绢子去拭，腕上白玉镯子碰着青玉笔山，叮当一声脆响。

圆姐在博古架后悄悄张望了一眼，随后将鎏金手炉往熏笼上添了一块茉莉香饼，蹲身行礼道：“臣妾去瞧瞧小厨房的杏仁茶可得了。”

廊下当值的宫女们似乎早已心领神会，悄然无声地退到了垂花门外。唯有那轻柔的穿堂风，宛如调皮的精灵，轻轻卷着幔帐，使得案头的烛火在这微风中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的光影，仿佛在为这原本静谧的氛围，又添上了几分旖旎的色彩。

谁知那盏雨过天青茶盏尚未凉透，连廊上又响起杂沓脚步声。圆姐追至月洞门，羊角灯照见竹林深处一抹明黄衣角，像被风吹散的纸灰，眨眼便没了踪影。

待她折返时，只见桑宁斜倚着织金软枕，原本整齐的石榴红撒花帐子此刻凌乱地垂落在地。妆台上那枝原本娇艳的玉兰不知何时已经折断，雪白的花瓣零落在青砖上。

“那拉庶妃跟前的大宫女在皇上门前跪着...说是那拉庶妃晚间突然腹痛不止，”桑宁紧紧攥着半幅松花绫被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着青白，声音中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无奈。

“主子莫恼，皇上不是说了一会儿便回来的吗？”绯云在一旁安抚道。

圆姐望着满地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赏赐，恍惚间，竟觉得那青玉香炉上精美的缠枝莲纹，此刻竟像极了一张张无情讥笑的脸。

而此刻的怡景轩里，却是热闹非凡。皇上的到来，让那拉塔纳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

“你肚子可好些了？”玄烨关切地问道。

“皇上莫怪，是臣妾腹中孩子在想阿玛呢！”那拉塔纳娇嗔道。

玄烨听闻这话，不禁哈哈一笑，伸手轻轻附上塔纳的腹部，宠溺地说道：“你这小调皮，等你出世，阿玛可要好好罚你，竟敢如此折腾你额娘！”

“皇上～何必和未出世的孩子计较呢。”那拉塔纳眉眼含情，笑语嫣然。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玄烨轻整衣袖，准备起身返回撷芳殿。他温言说道：“既已见你无恙，朕便先行回宫了。若是有什么不便，只管差遣身边人来寻朕便是。”

“塔纳多谢皇上关怀”那拉塔纳坐在床上微微福身，美目流转间看向梁九功：“劳烦梁公公一路上多多照拂皇上。”

梁九功赶忙躬身，恭敬回道：“娘娘放心，悉心侍奉皇上本就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多谢娘娘提醒。”

玄烨移步返程，本欲前往撷芳斋。行至凉水池畔，路过那揽月阁时，不经意间抬眸，只见窗口映出一妙龄美人的剪影，正于如水月光下专注抚琴。

袅袅琴音，如潺潺溪流，自阁中悠悠传出，在静谧的夜空中婉转流淌。那美人的身姿绰约，在月光勾勒下更添几分婀娜，容颜秀丽，美得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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