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 第70章 晨昏定省（一）

转眼到了六月的最后一日，暑气蒸腾。因着后宫妃嫔不过十余人，皇后体恤众人，免去了每日请安的繁琐，开恩改为五日一朝。

前几日阖宫觐见之时，众人皆在卯时未到便早早起身梳妆，今日却不必这般匆忙，最少能多眠半个时辰。

究其缘由，一来因着皇后年近双十，晨起之时最是怕热贪凉；二来先前皇上特意下了口谕，将请安时辰延至辰正二刻。

那日早朝前，万岁爷见坤宁宫小厨房的燕窝粥原封未动，当即沉了脸色：“皇后凤体要紧，岂能为些虚礼饿着肚子？”

如此一来请安时辰晚了些许，六宫朱漆门槛上的晨露都能多凝片刻，各宫主子的胭脂也能多匀几分。

钟粹宫里的几位格格，侍寝后第一次请安，倒显出几分众生相来：

婉仪对镜梳妆，双颊飞霞，连耳垂都染着淡淡的粉色。素日里她偏爱浅蓝淡绿之类清新素雅的衣裳，今日尽数收起，破天荒地换上了一袭茜红色薄绸旗装，衬得肌肤如玉。她指尖轻摇团扇，扇面上绣的玉兰随着微风轻颤；

雅利奇特意簪上了那支皇后赏赐的赤金鸾凤簪，那凤凰口中衔着的南海珍珠足有莲子大小，在晨光中流转着莹润的光泽。她对着铜镜抿了抿鬓角，又在耳后多抹了些新得的丁香香膏；

圆姐心知今日请安的主角是那三位已经侍寝的格格，她们剩下几人只是走个过场。于是，她挑了身藕荷色的衣裳，发间只簪着入宫时太后赏的银簪。那簪头雕着简单的如意纹，素净得恰到好处，既不抢风头，又不失体面；

桑宁房里却是热闹的很。她慵懒地斜倚在黄花梨妆台前，像只没睡醒的猫儿般半眯着眼，由着绯云拿着浸了玫瑰露的帕子为她拭面。昨夜里姐姐给特意为她选了身浅蓝衣裳，虽说她平日里更喜欢粉色，但姐姐叮嘱她今日最好低调行事，她也只好乖乖听话照做。

水珠拿了妆匣出来，从中拿出一根镶着宝石的金簪：“格格今日戴这个可好？”

桑宁眼睛还没睁开，琥珀就在一旁插话道：“昨夜纽伦格格说了，今日要打扮的素净些。”

水珠听了，没好气地嘟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李格格是你主子呢。”

桑宁觉着大清早就如此吵闹，皱皱眉头：“绯云，给我选支银簪子就行了。”

水珠听后，只得退下，背过身时忍不住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忿。

舒舒房里，青玉冰盆冒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她眉间的阴郁。她的脸色明显不佳，雪晴正小心翼翼地用香粉扑为她匀面，那粉扑了一层又一层，肉眼可见已经有了些厚度，却依旧没能完全遮住舒舒眼下浓重的乌青。

梅香捧来的豆绿色旗装被她一把推开：“这颜色看着就闷气！”最后选了身桃红色的衣裳，反倒衬得她脸色愈发难看。

昨个夜里是蔓儿侍寝，天色还暗，皇上便早早起身，准备前往御书房。蔓儿忙不迭起身，悉心服侍皇上更衣。待皇上穿戴整齐，阔步离去后，蔓儿才登上软轿，悠悠然回了钟粹宫。

说起咱们这位主子爷，对新进宫的几位格格倒是颇为和善。以往宫中有传言，说有些妃嫔侍寝后，天不亮便会被裹在被子里送回自己宫中。但这几位新进宫的格格倒是幸运，皇上并未如此行事，她们好歹能在龙床上安睡到天明，也算是得了皇上的几分体恤。

此刻她正对镜描眉，发间新得的鎏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想起唐嬷嬷说过，有些妃嫔侍寝后天不亮就被锦被一卷送回宫中，她不禁抿嘴一笑，往皓腕上又添了只翡翠镯子。

钟粹宫外，当值的太监们早已支起了青布凉棚。这个六月，注定要比往年热闹得多。

坤宁宫内，皇后方从罗帐中起身，几位贴身宫女生顿时忙碌起来。她们生怕耽误了时辰，手脚也平添几分利落。

霁雪捧着的朝服刚穿到皇后身上，皇后眉头就是一皱。岚萃见状连忙将盛满冰块的青玉盆往皇后身侧挪了挪，冰凉的雾气顿时驱散了几分暑气。

“主子，有几位格格已经到了。”霜月轻手轻脚地进来禀报。

皇后蹙起描画精致的柳叶眉：“且让她们外头候着！”

霜月与岚翠交换了个眼色。岚翠会意，一边为皇后整理朝珠，一边柔声道：“主子，眼瞅着都七月了。董格格才出月子不久，若是让她在外头晒着...让她进来歇着，万岁爷知晓了更敬您体恤妃嫔。”

皇后脸色稍缓，指尖在冰盆上轻轻一叩：“罢了，让她进殿候着吧。”

待钟粹宫众人入内时，殿内的座次已与上次在交泰殿时大不相同。

凤座东边空着的依旧是储秀宫格格的位置，现下人还没来。

东侧往下依次是：桑宁、蔓儿、安雨、那拉庶妃和兆佳庶妃：

西侧首位则换成了婉仪，其后是：雅利奇、舒舒、马佳庶妃、董庶妃和张庶妃。

偌大后宫，算上皇后也不过十三人。若论家世，本该是桑宁居首，婉仪次之，雅利奇、蔓儿、舒舒、安雨依次排列。但今日座次显然已将“承恩侍寝”的体面考虑在内，那几位承过雨露恩泽的，位置都往前挪了一席。

忽而内室飘来阵阵甜香，似是刚出炉的牛乳酥饼，混着蜂蜜的甜腻气息。桑宁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腹中竟传来细微的咕噜声。她慌忙用团扇掩面，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蔓儿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

殿内四角都摆着青玉冰盆，袅袅凉气却驱不散某些人心头的郁结。

舒舒盯着自己桃红色旗袍上绣的金线海棠，指尖早已将掌心掐出几道月牙痕。那海棠花瓣用金丝盘成，本该富贵逼人，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极了嘲讽的笑靥。

而婉仪茜红色旗装上绣的玉兰，被透过雕花窗棂的晨光一照，花瓣上的银线暗纹流转生辉，倒真似沾了晨露般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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