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 第407章 波澜暗生

东珠凭借一碗杏仁酪在慈宁宫博得的美名，如同投入湖面的另一颗石子，虽不及佟佳仙蕊入主景仁宫那般声势浩大，却也在特定的圈子里漾开了涟漪。

几位平日里亦注重孝道、常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心的老派宗室福晋格格，再见到东珠时，态度明显和煦了许多。她们欣赏这种不张扬、踏实尽孝的性子，言语间不免多了几分提点和关照。

面对这些地位尊贵的宗室释放的善意，东珠依旧是那副初见时怯生生、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腼腆模样，应对得越发恭谨小心，礼数周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口中更是谦辞连连，直说自己当不起诸位福晋的夸奖，只是尽了本分而已。这番姿态，更是博得了一片“规矩懂事”、“谦和有礼”的称赞，使得她孝悌贤淑的形象愈发深入人心。

这微妙的变化，自然逃不过圆姐的眼睛。她冷眼旁观，心中对东珠的评价又添了“善于利用舆论，营造口碑”一条。这女子，深谙在后宫立足之道并非只有帝宠一条路，获得实权人物的认可与怜惜，同样是稳固自身根基、甚至能反过来影响圣心的绝妙法门。她走的，是一条看似迂回，却可能更为稳妥扎实的路子。

与此同时，佟佳仙蕊依旧保持着她的独特。每日清晨在御花园练拳脚的身影，成了宫中的一道固定风景。起初还有妃嫔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远远窥探，但见她一招一式确有章法，身形矫健，目光清正，久而久之，那点“有失体统”的非议，反倒渐渐被一种“不愧是佟家格格”的感叹所取代。她这种毫不扭捏的英气，在后宫千篇一律的柔媚温婉中，确实显得格外醒目，自成一道风景。

玄烨虽未亲至观看，但梁九功每日的汇报中，总会提及这位表妹的“晨课”。据春桃探来的消息，皇上听闻后，曾笑着对裕亲王福全说了一句：“仙蕊这丫头，进了宫也拘不住性子，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个活泼跳脱的样儿。”言语间并无责备，反而带着一丝对母族晚辈的纵容，这态度本身，就足以让后宫那些善于揣摩圣意的人精们，对景仁宫这位新主人，多添几分慎重。

两相对比，一个“孝悌贤淑”，一个“英姿飒爽”，风格迥异，却各自在宫廷中找到了立足之地，也隐隐形成了某种无形的竞争态势。

就在这看似平衡的态势下，一件小事，却意外地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这日，内务府按例往各宫分发新贡的江南软缎，颜色花样各有不同。景仁宫和启祥宫作为新晋格格的居所，自然也在此列。

送往景仁宫的是一匹正红色的织金缠枝牡丹缎，富丽堂皇，极衬佟佳仙蕊明艳大气的长相。而送往启祥宫的，则是一匹湖碧色的暗纹竹叶缎，清雅素净，正合东珠平日里给人的印象。

分发本是按旧例和大致印象来的，并无特别针对之意。然而，当两匹缎子分别送入两宫后，启祥宫那边却久久没有如景仁宫一般，传出主子满意打赏的消息。

到了下午，便有风声悄悄传了出来。说是钮祜禄格格对着那匹湖碧色软缎垂泪，被贴身宫女劝了许久。问及缘由，她只哽咽着说，并非嫌弃缎子不好，只是忽然想起在家时，嫡姐桑宁格格最是喜欢这样清雅的颜色，如今睹物思人，心中难过，觉得自己不配用这般好的料子，更思念在慈仁宫清修的姐姐云云。

这话说得极其高明，既表现了自己的谦卑和念旧，又悄无声息地勾起了人们对被“遗忘”在慈仁宫的桑宁的同情，更隐隐点出自己因嫡姐之事而处境尴尬，连用匹料子都要思前想后的委屈。

这消息几经辗转，传到永和宫时，圆姐正在暖阁里仔细检查内务府送来的、为昭意格格新裁制的冬衣尺寸是否合宜。她拿着小衣裳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她真是这么说的？”圆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她的春桃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蕴藏的冷意。

“千真万确，主子。”春桃低声道，“这话现在经过一些人的嘴，怕是已经不止在东西六宫流传，甚至可能已经吹到慈宁宫和……乾清宫那位贵人的耳朵里了。”

圆姐将小衣裳放下，走到窗边。东珠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越发娴熟了。她刻意提及桑宁，绝不仅仅是表达那虚无缥缈的姐妹情深那么简单。这是在提醒所有人，她钮祜禄家还有一位嫡出的格格正被委屈着，而她这个庶妹，也因此承受着无形的压力。这既是在给自己塑造一个“重情重义”、“处境艰难”的形象，也是在试探太皇太后和皇上对桑宁的态度，甚至……可能还想借此，搅动一池春水。

“咱们这位二格格，心思之深，怕是十个桑宁加起来也不及。”圆姐轻声道。

“主子，那咱们眼下要不要做点什么？她这般提起宁主子，怕是没安好心。”春桃担忧道。

圆姐摇了摇头：“此时插手，反而显得我们心虚，或是我们姐妹容不下她。她既然要演这出‘姐妹情深’、‘自怜自艾’的戏码，我们便看着。你只需将这话，原原本本，想办法让慈仁宫那边知道即可。”

桑宁的性子，听到这番话，会作何反应？圆姐几乎可以预见。以东珠的心机，恐怕也正期待着桑宁的反应。这或许，正是她抛出这番话的目的之一——激怒桑宁！让桑宁在愤怒之下再次失态，从而坐实其“不堪造就”的名声，进一步巩固她自己懂事忍让的形象。

“另外，”圆姐沉吟片刻，“去查查，内务府分派料子的人里，有没有和启祥宫，或者和钮祜禄家走得近的。”

她不相信这匹恰好能引发睹物思人的湖碧色料子，是完全的巧合。在这深宫之中，太多的巧合，其背后都藏着精心的设计与安排。这法子究竟是东珠凭借自身心计的即兴发挥，还是其背后另有高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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