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 第289章 子夜长春宫

天色黑得如同浓稠的墨汁，宫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圆姐和春桃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昏黄的光晕仅仅能照亮脚下三尺见方的青石板路，如同汪洋中一叶随时会被黑暗吞噬的孤舟。

春桃紧紧扶着圆姐的手臂，两人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在宫道上疾行。白日里从永和宫到长春宫约莫两刻钟的路程，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本该放慢脚步，但圆姐心中记挂着时间，脚步反而更快了。

出门时她特意看了一眼更漏，离丑时还差两刻。此刻，她们刚刚抵达长春宫那灯火通明的宫门前，宫墙内隐隐传来人声和走动声。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清晰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宣告着四更天的到来！

恰好两刻钟！圆姐心中微凛，这速度，几乎是拼尽了全力。

沉重的宫门被守门太监拉开，长春宫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人影憧憧，却忙而不乱。

圆姐的目光迅速扫过整个宫院：正殿一片漆黑，门窗紧闭；而西配殿则是灯火通明，人影穿梭，几个小太监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进进出出，廊下还架着小炉子，正咕嘟咕嘟熬着药，一切显得落落有序。

圆姐微微蹙眉，不见塔纳的身影。她低声对春桃道：“春桃，去拦个丫头问问，塔纳姐姐在何处？”

春桃应声，快步走向一个端着空盆从配殿出来的宫女，低声询问了几句。那宫女朝正殿方向指了指，又说了几句。春桃很快回来，压低声音回禀：“主子，问清楚了。正殿的格格说是……早早歇下了。”

圆姐心下冷笑。早早歇下了？同母的亲妹妹在里面九死一生地生孩子，她这个做姐姐的，竟能如此安稳地高卧？这姐妹二人的情分，看来也着实是“深厚”得很啊！这其中的冷淡与疏离，不言而喻。

这时，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宫女从西配殿里快步走了出来，正是小那拉氏妞妞的贴身丫鬟绿芙。她显然已得了通报，见到圆姐，脸上堆起感激，连忙蹲身行礼：“奴婢绿芙见过李格格！深更半夜的，格格您还亲自前来探望，我家主子若是知晓，定是感激不尽！”

圆姐虚扶了她一把，语气温和关切：“绿芙姑娘快请起。妞妞妹妹现下如何了？可还顺利？”

绿芙脸上带着疲惫，笑意却是轻松：“回李主子话，托您的福，我家主子现下还算顺利！接生嬷嬷说，已经能瞧见小主子的头顶了！”她顿了顿，语气又带上了一丝忧虑，“不过太医也说了，主子先前受过惊吓，胎气不稳，这宫口开全，孩子进了产道容易，但若想顺顺当当地生出来，不伤着主子的身子……怕还需要些时间慢慢来，急不得。”

圆姐点点头，表示理解：“自然是妞妞妹妹的身子最要紧。我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守着，亲眼瞧着妞妞妹妹平安，心里才踏实不是？”

绿芙闻言，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感动：“多谢李主子关怀！这外头风大，奴婢给您搬把椅子来，您坐着等。”说着便转身去张罗。

很快，一把铺了软垫的圈椅被搬到了西配殿廊下避风处。圆姐坐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忙碌的人影。西配殿内虽人影晃动，却并未传出产妇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只有接生嬷嬷沉稳的指挥声和低低的安抚话语。圆姐心中稍定，看来那拉妞妞这胎生得还不算太过艰难，至少此刻是如此。

春桃安静地侍立在圆姐身后，让她可以微微向后靠着，闭目养神片刻。

深秋后半夜的寒气，夹杂着药味和隐隐的血腥气，还有那漫长等待的疲惫，让圆姐的意识渐渐模糊，倚着春桃几乎要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西配殿内骤然传出一阵压抑着喜悦的骚动！紧接着，一个妇人中气十足的声音清晰地穿透出来：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阿哥！是个健康的阿哥！”

圆姐猛地睁开双眼，睡意全无！春桃立刻用力扶住她的胳膊，将她稳稳托起。

几乎同时，绿芙满面红光的，脚步飞快从配殿里跑了出来，声音都带着颤抖的喜意：“李格格！李格格！生了！我家主子生了！是个健健康康的阿哥！母子平安！奴婢……奴婢这就去乾清宫给万岁爷报喜！”

圆姐脸上也绽开由衷的笑容，连声道：“好！好！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绿芙姑娘快去吧！莫要耽搁了报喜！”

绿芙匆匆福了一礼，转身就朝着宫门方向飞奔而去，脚步轻快得像是要飞起来。

绿芙的身影将将消失在宫门转角，正殿那扇紧闭的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圆姐循声回头望去。

只见塔纳披着一件略显仓促的宝蓝色织锦外袍，发髻有些松散，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脸上带着刚醒的惺忪，快步走了出来。

她一出殿门，目光扫过灯火通明的西配殿，自然也看到了廊下站着的圆姐。塔纳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圆姐会在此刻出现。但她反应极快，脸上的惊讶瞬间被温婉的笑容取代，迎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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