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 第243章 荡秋千

翌日清晨，钟粹宫的晨露尚未完全消散，圆姐便已用罢早膳，带着春桃径直往永和宫去了。昨夜的疲惫与婉仪带来的无形压力，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唯眼底深处比往日添了一分沉凝。

刚踏入永和宫正殿，便听见桑宁清脆的声音夹杂着碗勺碰撞的轻响从暖阁传来。圆姐循声走去，只见桑宁正坐在膳桌前，面前摆着几样清爽小菜并一碗碧粳米粥，她吃得两腮鼓鼓，眼睛晶亮，显然心情极好。一见圆姐进来，她立刻放下勺子，兴奋地招手，声音含着食物特有的含糊：

“姐姐！姐姐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可曾用过早膳了？”

圆姐脸上瞬间绽开温煦的笑意，驱散了眼底那一丝沉凝，走到她身边坐下：“用过了。这不是惦记着我们宁儿今日要‘一飞冲天’，特意早早过来，好瞧个新鲜热闹么？”她语气轻松，带着揶揄。

桑宁闻言，小脸更亮了，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姐姐你且瞧着！”她说着，加快了喝粥的速度，几口便将碗里剩余的粥汤饮尽，放下碗，目光却立刻被圆姐身后春桃手里提着的食盒吸引了。“咦？姐姐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她好奇地探身，鼻翼微动，仿佛想嗅出点什么。

圆姐笑意不变，示意春桃将食盒放在桌上。她亲手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码放整齐、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牛乳酥。“不是姐姐带的，”圆姐的声音平稳柔和，“是昨儿晚上，婉仪姐姐特意送到我那儿去的。说是谢我昨日在御药房将安神香让给了琴音，又想着你也爱吃甜，便让我今日带过来给你尝尝鲜。”

“婉仪姐姐送的牛乳酥？”桑宁眼睛弯成了月牙，伸手就想去拿，“闻着就好香！她房里的点心最是精致了！”她对婉仪似乎并无戒心，只有纯粹的欢喜。

“是香，”圆姐笑着点头，却不着痕迹地将食盒往自己这边稍稍挪了挪，没让桑宁立刻碰到，“不过你这刚用完早膳，肚子还鼓着呢，且先放着，待会儿荡完秋千玩累了，再当点心吃也不迟。”她语气自然，带着姐姐管束妹妹的寻常口吻。

桑宁的心思果然立刻被荡秋千三个字完全勾走了。她哪里还顾得上点心，站起身，拉着圆姐的衣袖就往外拽：“对对对！姐姐说得对！咱们快去秋千那看看吧！再晚些太阳出来晒得慌，荡起来就不舒爽了！”她风风火火，恨不得立刻飞到院子里。

圆姐被她拉着起身，无奈又宠溺地笑着，任由她拽着自己穿过回廊，来到庭院中那棵古柏之下。崭新的秋千架沐浴在晨光里，粗麻绳紧紧缠绕在虬结的枝干上，底下的厚棉垫铺得平平整整，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稳。

桑宁欢呼一声，松开圆姐的手，像只归巢的小鸟般扑向秋千，一屁股坐了上去，双脚离地，双手抓住两侧的粗绳，身体就势就要往后蹬腿荡起来，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等等！”圆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间穿透了桑宁的雀跃。

桑宁动作一滞，疑惑回头。

只见圆姐已快步走到秋千侧面，在桑宁即将发力荡起的前一刻，伸手稳稳地抓住了秋千座位后方的绳索。她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微微泛白，紧紧扣住那粗糙的麻绳，仿佛要亲自确认它的牢固。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飞快地扫过绳结，尤其是昨日险些松脱后来被春桃加固的那个死结、绳索与树枝的缠绕处，以及坐垫的固定点。

确认无误后，她才抬眼看向桑宁，眼神里的锐利被一层深切的担忧覆盖，声音放得柔和，却字字清晰，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千万抓紧了，宁儿。”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桑宁抓着绳索的小手，“这秋千一旦荡起来，力道可不小，尤其荡得高了，力道更大。手若是松了，或是没抓稳当，摔下来可不是玩的。”

晨风拂过，带来一丝凉爽，也吹动了桑宁额前的碎发。她看着圆姐异常严肃认真的神情，那眼神里的关切和担忧是那么真切，让她心头莫名一暖，又带着点被小瞧了的不服气。她握紧了手中的绳索，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充满了自信：

“姐姐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省的！抓得牢牢的，绝不会松手！再说了，这垫子铺得这么厚，就算万一摔了也不疼！”她说着，还特意用脚蹬了蹬地面，展示了一下厚棉垫的弹性。

圆姐看着她信心满满的笑脸，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放松。她想起了婉仪昨夜送来的牛乳酥，想起了那句“知道的太多徒增烦忧”的警示，想起了御药房那缺失的二月账目和刺眼的“十斤莪术”。这深宫里，看似结实的绳索，香甜的点心，明媚的晨光，哪一样背后，没有藏着无形的锋刃？

她缓缓松开了抓住绳索的手，但目光却如同最坚实的护网，紧紧笼罩在桑宁身上，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好。姐姐就在这儿看着你荡。记住，莫要逞强，觉得太高了或是手酸了，就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停下。”

“知道啦！”桑宁欢快地应着，双脚用力一蹬地面。秋千载着她轻快的身影，带着初升朝阳的金辉，在古柏的浓荫下，划出了一道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弧线，向着高处荡去。

圆姐站在原地，晨风拂动她的衣袂。她仰头看着桑宁越荡越高，少女清脆的笑声洒满了整个庭院。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脚下投下细碎的光斑。这画面如此美好，如同最纯净的琉璃。

然而，圆姐的心，却如同那紧紧抓住绳索的手，从未真正松开过。她看着桑宁飞扬的身影，目光沉静如水，在那明媚的笑声之下，是她无声的誓言：无论这秋千荡得多高，无论前方有多少迷雾与锋刃，她都会是那张兜底的网，是那根永不松开的无形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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