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里 第113章 除夕夜宴（上）

金樽清酒，玉盘珍馐。席间众人浅斟慢酌，虽不似寻常家宴那般自在，却也言笑晏晏，宾主尽欢。殿中丝竹声声，清越悠扬，为这御宴平添几分雅致。

金乌西坠，珍馐渐空。玄烨含笑执盏，环视众人温言：“今日午宴已尽兴，你们且回宫小憩。戌时保和殿再设琼筵，莫要误了时辰。”众人闻言，纷纷离席谢恩，在宫人簇拥下退出乾清宫。

桑宁与圆姐并肩行于宫道，冬阳虽暖，却化不开宫墙内凝结的寒意。圆姐忽驻足，望着远处飞檐上未消的积雪，低声道：“这宴席看似和乐，实则每个人心里头都有着别样心思。但愿今夜保和殿之宴，能得太平。”

桑宁闻言敛眉，指尖不自觉地抚过袖口：“姐姐明鉴，九重深阙里，一步一局，是该时时警醒。”

暮色渐浓，各宫檐下宫灯次第亮起。秋菊正为圆姐簪上一支素纹金簪。“主子何不换上那南珠金簪？”秋菊捧着胭脂轻劝。

圆姐对镜整了整青朝褂的立领，摇头道：“今日是正经场合，需得合规制。这南珠虽好，却是过犹不及。在这宫闱之中，低调些总是没错的。”

酉时三刻，保和殿方向已传来隐约笙箫。二人踏雪而行，但见朱墙内外灯火如昼，皑皑白雪映着琉璃宫灯，恍若天上星河倾泻人间。远处保和殿金碧辉煌，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恰似这深宫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那些欲说还休的暗涌。

今年正值皇上登基十载，宫宴前众人需得朝拜皇帝，此时众妃嫔皆着规制服制，就连储秀宫格格穿着的也是一样的青朝褂绿缎朝裙，褂子上头绣着团花纹，冠帽仅用金簪点缀。

反观婉仪，却是绿缎朝裙下摆绣着福山寿海，冠帽上头的金簪当中有一颗硕大的南珠。

春桃和秋菊立在圆姐身后，秋菊见这珠子，不禁与春桃耳语：“主子不戴那簪子，倒让人抢了风头。那珠子都快赶上皇后娘娘的东珠那么大了。”春桃斜睨了她一眼，她立即噤声。

众人依次落座，静候圣驾。不一会儿，太监高声唱喏：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太后驾到！”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

但见玄烨一袭明黄龙袍，器宇轩昂而来，十二章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端的是天家威仪；

皇后紧随其后，明黄朝褂上金线绣制的正龙虽气势磅礴，却不及朝冠上那一围东珠夺目，颗颗浑圆饱满，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光华；

太皇太后着绛紫缂丝八团行龙袍，太后穿宝蓝江绸绣金龙便褂，衣袂间行龙腾跃，金线在紫缎上游走如飞，既显尊贵又不失庄重。两位长辈在宫女搀扶下缓步而行，眼角眉梢俱是慈蔼笑意，却仍掩不住久居上位者的凛然气度。

待圣驾入座，宫乐暂歇。皇后芳仪整肃衣冠，率众妃嫔及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大礼。礼毕，芳仪手捧贺表，清声朗诵：

“臣妾赫舍里芳仪谨代六宫妃嫔暨文武百官，恭贺皇上御极十载。伏惟皇上：

自登大宝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选贤任能，朝堂之上济济多士；勤政爱民，四海之内肃肃归心。除赋税以苏民困，修水利以溉良田，劝农桑以足衣食。每岁亲耕先农坛，垂范天下；常开经筵延鸿儒，昌明文教。

今观盛世：京畿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乡野桑麻遍野，鸡犬相闻。百姓家家供奉‘圣主万岁牌位，晨昏叩首；户户悬‘仁德广被，万寿无疆楹联，以表赤诚。更喜边疆归心，四夷来朝，献异宝以表臣服。

十年治世，政通人和。此皆因皇上：以尧舜之心行教化，效禹汤之德施仁政。

致令：皋夔之臣尽心辅佐，黎庶百姓安居乐业。

臣妾等感沐皇恩，谨代表天下万民，叩谢皇上：赐百姓以祥和盛世，予臣工以建功之机，施后宫以雨露之恩。

伏愿：圣寿绵长，永享天眷；国祚昌隆，万世其昌。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芳仪语毕，再行大礼。满朝文武、六宫妃嫔齐声附和，声震殿宇。烛影摇红中，但见玄烨微微颔首，龙颜大悦。

玄烨亲自上前扶起芳仪，“皇后请起。得闻此贺，朕心甚慰。”

待芳仪起身，皇帝环视殿中众人，朗声道：“今岁除夕，恰逢朕登基十载。诸卿勤勉，当有重赏。”

语毕，梁九功手捧圣旨出列，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赐六宫妃嫔各色云锦十匹，南珠五斛；文武百官加俸三月，赐御酒十坛。钦此。”

殿中众人闻言，再次行叩拜大礼，齐声谢恩：“臣等（妾身）叩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震殿宇之际，但见玄烨执起芳仪之手，同登御座。殿外适时响起辞旧迎新的爆竹声，衬着殿内融融暖意，更显天家恩泽。

丝竹袅袅，金樽流光。琉璃盏中琥珀色的琼浆，映照着满座宾朋各异的神色，或谄媚、或恭谨、或暗藏机锋。这场十年一度的庆典夜宴，终究是拉开了帷幕。

圆姐与桑宁比邻而坐。趁着众人动筷时分，桑宁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的阿玛和额娘。他们身着朝服，神色中带着几分拘谨，额娘正借着斟酒姿势，将渴慕目光投向嫔妃席次。

桑宁喉头一哽，眼眶顿时泛起潮红。琉璃盏中的酒液晃出一圈涟漪，险些溅落在衣襟上。

圆姐目光轻扫，注意到桑宁的异样，不着痕迹地用手肘碰了碰桑宁，低声说道：“莫要失态，这里人多眼杂。西首第四席的兆佳氏，已往这边瞧了三回了。”她借着碰杯的姿势倾身，声音轻得如同柳絮拂面，“待宴散时，我替你寻个由头...”

桑宁立即垂眸，借着整理袖口的机会拭去眼角水光。再抬眼时，已是那副宫中常见的得体浅笑。只是案几下绞紧的帕子，泄露了心底翻涌的波澜。

殿外北风裹挟着碎雪扑向鎏金隔扇。百余盏宫灯齐晃，将满室锦绣人影摇曳成模糊的皮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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