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一连晴了好几日,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按察使司衙门的书案上,暖融融的,竟有些慵懒之意。凌越伏案批阅积压多日的公文,墨迹未干,笔锋却依旧凌厉。沈荆澜坐在一旁,安静地整理近日的药案记录,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目光温润,却不打扰。
自苏家狐影案了结之后,衙门里难得清静了几日。秦虎带着人每日操练,王砚忙着整理卷宗,周墨甚至得空回了趟老家探亲。凌越乐得如此,正好腾出手来处理日常政务,也顺带……养养神。
只是这清静没持续多久。
“大人——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伴随着王砚略显慌张的声音。凌越笔尖一顿,一滴墨险些污了公文。他抬眼,就见王砚气喘吁吁地闯进来,手里捏着一封帖子,脸色发白。
“何事惊慌?”凌越放下笔,语气平稳,却已带上几分警惕。
“是、是文澜书院……”王砚喘匀了气,将帖子递上,“方才书院山长亲自跑来衙门,说是院里珍藏的一部宋版《广韵》……昨夜失窃了!”
凌越眉头一拧,接过帖子迅速扫过。文澜书院是杭州乃至江南都极负盛名的书院,藏书之丰,尤其宋元孤本,堪称江南一绝。这《广韵》全称《大宋重修广韵》,是北宋官修的韵书,乃研究中古汉语音韵的瑰宝,刊印精美,传世极少,文澜书院这一部更是保存完好、版本清晰,历来被文人视若珍宝。
“失窃便是失窃,报官便是,何至于山长亲自跑来?”凌越问道,心中已觉不妙。
王砚苦笑:“若是寻常失窃,自然不敢劳动大人。可蹊跷的是……那书匣里并非空空如也,而是……被人换了一部仿本进去!做工极精,几乎以假乱真!若非今早一位老儒生偶然翻阅察觉纸张触感有异,恐怕至今还未被发现!”
“仿本?”凌越目光一凛,“偷梁换柱?”
“正是!”王砚点头,“山长说,那仿本无论是版面、字体、墨色,甚至虫蛀痕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绝非寻常匠人所为。这是……这是被人摆了一道啊!”
凌越沉默片刻,指尖在案上轻叩。偷书不奇,奇的是偷得如此从容不迫,还留下一个足以乱真的仿本——这已非寻常窃案,近乎挑衅,更是对书院、对江南文脉的一种侮辱。
“走,”他站起身,“去文澜书院。”
沈荆澜也起身:“我也去。若涉及纸张墨色,或能帮上忙。”
凌越点头,三人即刻动身。
文澜书院位于西湖畔,闹中取静,白墙黛瓦,古木参天,平日里只闻读书声,今日却是一片压抑的骚动。学子三五成群,窃窃私语,面上皆是不安与愤慨。山长是个六十余岁、清瘦矍铄的老者,姓陈,此时正站在藏书楼前,脸色铁青,身旁几位夫子模样的人亦是愁眉不展。
见凌越到来,陈山长如同见了救星,疾步迎上:“凌大人!您可来了!这、这真是……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凌越拱手还礼:“山长莫急,且容我先看看现场。”
藏书楼内更是气氛凝重。二楼的特藏室内,紫檀木书匣敞开置于铺着软缎的案上,匣中一部蓝布封皮的线装书静静躺着,纸色微黄,字迹古拙,乍一看,确是一部颇有年头的古籍。
“这便是那仿本?”凌越问道。
“是……”陈山长痛心疾首,“真品昨夜还在,今早就不翼而飞,换了这东西!大人您看这纸张、这刻工……简直与真品无异!若非刘老先生手感敏锐,恐怕真要被他蒙混过去!”
凌越戴上薄丝手套,小心拿起那部仿本。入手分量与寻常古籍无异,翻开内页,墨色沉静,字体是标准的明代仿宋体,版面疏朗,甚至每一页的边角磨损、细微污渍都模仿得一丝不差。
“确是好手艺。”凌越赞了一句,却听不出喜怒。他看向身旁的沈荆澜:“荆澜,你看这纸张?”
沈荆澜上前,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又凑近细闻,沉吟道:“纸张是旧的,应是用了古法宣纸,甚至可能真是宋纸,但……处理得太过均匀。墨色也沉,却缺乏真正古墨历经岁月后那种沉入纤维的温润感,浮于表面。最重要的是……”
她用手指甲极轻地刮了一下页脚一处微不可察的墨点:“这处模仿虫蛀的痕迹,是用细针蘸墨后点刺而成,虽形似,却无自然蛀蚀的毛边和深度。”
凌越点头,心中已有计较。这仿造者技艺高超,甚至不惜工本用了古纸,但终究缺了岁月和自然使用的痕迹,骗得过一般人,却骗不过真正的行家。
“昨夜楼内可有人值守?”凌越问。
“有两位老苍头轮流值夜,”陈山长忙道,“都已问过,皆说未曾听到任何异动。楼门锁具完好,窗户也无撬痕。”
“带我去看看放置书匣之处。”
放置《广韵》的书架位于特藏室最里侧,靠近一扇通风的高窗。书架本身并无异常,周围书籍也摆放整齐,看不出任何挣扎或翻动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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