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着沙土和一股子说不清的腥气。凌越站在宣府镇总兵衙门的院子里,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只觉得这北地的天,都比江南硬朗几分,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肃杀。
马参将引着他和沈荆澜进了二堂,总兵官杨钊这才慢悠悠地从内间转出来。这是个约莫五十岁的汉子,身材不算高大,却极为敦实,一张脸被边关的风沙刻满了深纹,眼神锐利得像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穿着常服,并未披甲,但往那儿一坐,那股子沙场宿将的气息就压得人喘不过气。
“凌副使,”杨钊的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没什么客套,直接挥退了马参将,“陛下让你来协理军务,查办案子,是信重你。但边关不比江南,这里规矩大过天,军法重于山。你查你的案,但有一条,不得扰乱军心,不得擅动兵马,更不得与北虏有任何不清不楚的牵扯。否则,别说你是个副使,就是钦差,老子也先砍了再说!”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甚至带着几分下马威的意味。凌越却面色不变,拱手道:“杨军门放心,凌越奉旨办事,只求真相,绝不会触犯军规,更不会资敌通虏。只是眼下这白骨案闹得军心惶惶,还需军门行个方便,允我查阅相关卷宗,询问涉案人员。”
杨钊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点什么,最后才哼了一声:“卷宗可以看,人也可以问。但墩军、夜不收(明军中的哨探、间谍)这些要紧处的人,问话必须有我军中之人陪同。马参将会协助于你。”他顿了顿,语气缓了缓,“凌副使,不是杨某不近人情。实在是边关情势复杂,一步踏错,就是万千人头落地,由不得丝毫马虎。你年轻有为,又是南边来的,不知这边塞的凶险。有些事,不是光靠断案就能解决的。”
凌越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也不点破,只道:“谢军门提点,凌越谨记。”
从总兵衙门出来,风更大了,吹得人几乎站不稳。沈荆澜下意识地靠近凌越一步,用袖子微微遮面。凌越侧身,很自然地替她挡住了风口。
“这位杨总兵,似乎并不十分欢迎我们。”沈荆澜低声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意料之中。”凌越目光扫过街道上零星走过的、面带菜色的军户家眷,以及远处城墙垛口后如雕塑般挺立的哨兵,“边将最忌朝官插手军务,更何况我这还是来查这种邪门案子的。他能允我们查案,已是给了陛下天大的面子。”
他们的临时衙署被安排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小院,原是堆放杂物的仓房,简单收拾了出来,透着股霉味和寒意。赵铭和秦虎正带着人打扫安置,见他们回来,忙迎上来。
“大人,沈姑娘,这地方简陋了些,但还算清净。”赵铭搓着手,脸冻得发红,“就是太冷了,炕烧了半天也不见热乎气儿。”
“无妨,能住就行。”凌越并不在意这些,转头问秦虎,“周墨呢?”
“周先生一放下行李,就带着家伙事去验看咱们从野狐岭带回来的那些骨头了,说是那味道奇特,得赶紧弄清楚。”秦虎答道,脸上带着愤愤,“大人,您不知道,刚才我们去领柴炭,那军需官推三阻四,说话阴一句阳一句,分明是瞧不起咱们!要不是您吩咐过忍耐,我老秦非得……”
“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凌越打断他,“秦虎,你带两个人,想办法跟本地的老军户、还有那些经常出入关隘的商人搭上话,听听他们对这白骨案都有些什么说法,尤其是关于那种奇异香料的。记住,要私下进行,莫要声张。”
“得令!”秦虎眼睛一亮,他就喜欢干这种差事,立刻点了两个机灵的衙役走了。
凌越又对赵铭道:“你去打听一下,宣府镇这边最好的药铺是哪家,掌柜的为人如何。荆澜需要一些药材配制验毒和防身的药物。”
赵铭应声而去。
安排完这些,凌越才和沈荆澜走进勉强收拾出来的正屋。屋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摇曳,更添寒意。沈荆澜拿出随身带的小火盆,点燃了带来的银炭,又取出一个小香炉,投入几味药材,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屋内的霉味,也让人心神稍定。
“这边塞之地,果然艰苦。”沈荆澜看着窗外昏黄的天色,轻声道,“百姓面有饥色,军士虽看似精锐,眉宇间却也带着倦怠。可见这边防的压力和物资的匮乏。”
凌越点头:“九边重镇,看着威风,实则步步艰难。朝廷粮饷时有拖欠,北虏时来劫掠,军户逃亡甚多……杨总兵的不易,或许也有几分是真。”他走到案前,摊开马参将方才送来的、寥寥几页关于白骨案的卷宗,眉头又锁了起来,“你看,案卷记载含糊不清,发现白骨坑的墩军只说是‘忽见黑骨成阵,异香扑鼻’,具体细节一概没有。上报之后,上面也只批了‘严加巡查,勿使谣言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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