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的喧嚣与动荡渐渐平息,漕运鬼船一案带来的巨大冲击波,开始在明面上的官场秩序中慢慢沉淀、固化。
省城按察使司大堂,今日气氛格外凝重。不再是审讯断案,而是宣布对此案涉及人员的最终处置与封赏。
曾经高坐堂上、不怒自威的按察使郑耿之,如今已沦为阶下囚。虽未查实其直接参与私盐军械买卖,但纵容包庇、收受巨额贿赂、意图掩盖案情、干预司法等罪状确凿,被革去所有官职功名,锁拿进京,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前程尽毁,生死难料。
而此刻站在堂下的凌越,则成为了所有人目光交汇的焦点。
漕运总督衙门的钦差、都指挥使司的特派武官、布政使司的参议,以及一位从京城紧急派遣、暂时代理按察使事务的刑部郎中,齐聚堂上,代表朝廷宣布旨意。
钦差官员展开黄绫圣旨,声音洪亮地宣读。旨意中对凌越在此案中的表现不吝溢美之词:“……洞幽烛微,忠勇果毅,深入险地,破获奇案,肃清漕弊,功莫大焉……”最终的擢升决定是:加授凌越都察院监察御史衔(正七品),实职擢升为本省提刑按察使司副使(从三品)!
副按察使!虽非正印堂官,但已是名副其实的省级司法大员,位列三品!以他如今的年纪和资历,堪称破格超擢,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堂下众官员闻言,神色各异。钦佩、羡慕、恭贺者有之,但更多的,是眼神中难以掩饰的复杂、审视,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与嫉妒。这个年轻人崛起的速度太快,手段太凌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今日能斩落郑耿之,他日未必不会伤及自身。官场沉浮,讲究的是平衡与默契,凌越这般横冲直撞,固然能立下奇功,却也无形中打破了太多规则,触动了许多人敏感的神经。
“臣,凌越,领旨谢恩!必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以报陛下天恩!”凌越上前,恭敬接旨,面色平静如水,并无太多欣喜若狂之色。他深知,这顶沉甸甸的乌纱帽,是用性命搏来的,更是将他置于炭火之上烘烤。赏赐愈重,意味着期望愈高,未来的凶险也愈大。
随后,又有旨意嘉奖了在此案中立功的秦虎(擢升为按察使司巡捕营守备)、周墨(厚赐金银,准其设立单独的检尸房,可招募学徒)、钱贵(功过相抵,不予追究,准其戴罪立功,协助稳定漕帮局面)等人。
封赏已毕,众官散去。那位代理按察使事务的刑部郎中笑着向凌越拱手,语气客气却透着疏离:“凌副使年轻有为,实乃国之栋梁。日后司内刑名事务,还需凌副使多多担待。”显然,这位空降的京官对凌越这位势头正劲、根基未稳的副手,保持着谨慎的观望态度。
凌越谦逊回礼,心中了然。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回到已然更换了牌匾的副按察使值房,陈设依旧,但身份已然不同。王砚抱着一摞更高的卷宗进来,脸上喜忧参半:“恭贺大人高升!只是……郑大人去后,积压的公务如山,还有诸多涉案人员的后续审理、赃物处置……”
凌越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揉了揉眉心。破案固然艰难,但这之后的善后、清算、平衡各方利益以及处理日常庞大的刑名政务,更是千头万绪,考验的是耐心、细致和更深厚的官场智慧。
“无妨,一件件处理便是。”他语气平稳,目光却投向窗外。
运河之上,漕运已然恢复。千帆竞渡,百舸争流,似乎重现往日繁华盛景。吆喝声、号子声、船桨击水声交织一片,仿佛不久前那场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船”风波从未发生过。
但凌越知道,徐老爷子、蒋坤之流虽倒,但滋生私盐、**的土壤——那高昂的盐税、层层盘剥的吏治、底层漕工与军户的困苦生活——并未有丝毫改变。庞大的漕运系统就像一架古老而笨重的机器,依靠着惯性艰难运转,内里的弊病根深蒂固。斩掉一两个冒头的巨枭容易,想要革除这数百年积攒下来的沉疴痼疾,却绝非一人一时之功。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刚刚因破案而产生的些许快意,渐渐沉淀为一种沉重的感悟。
“大人,”周墨的声音打断了凌越的思绪,他脸上带着研究者特有的专注与困惑,“您新晋之喜,本不该以此事相扰,然那海灯油之疑,日夜萦绕于心,如鲠在喉。”
“周先生请讲。”凌越示意他坐下。
“老夫这几日闭门不出,遍查药毒典籍,又反复比对那云游僧静云所赠海灯油样本与‘水鬼盐’中的奇异成分,”周墨眉头紧锁,压低声音,“几乎可以断定,两者绝非偶然相似!其内核那种促进反应、稳定性质的罕见物质,同出一源!只是海灯油中含量极微,且被多种香料油脂掩盖,难以察觉。而毒物中则是经过秘法提纯催化,性质变得极其猛烈歹毒!”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愈发凝重:“大人,那静云僧来自东南沿海的慈云寺,而‘水鬼盐’之术又改良自倭寇毒术……老夫斗胆推测,那慈云寺,或与慈云寺渊源极深之人,即便不是此毒的直接制作者,也必然知晓其核心奥秘,甚至可能提供了关键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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