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刺眼。
透过香樟树浓密的枝叶,化作一片片细碎的金斑,洒在柏油路上。
蝉鸣声在耳边鼓噪,混杂着远处篮球场传来的拍击声和少年人的呼喝。
一切都显得那么燥热,又充满了某种鲜活的生命力。
陆禾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口气。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泛起一阵没来由的空虚。
少了点什么。
到底少了点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干净,修长,属于一个常年握笔的学生。
而不是……而不是什么?
脑子里一片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是历史系的研究生,正在去听讲座的路上。
可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里被挖走了一块最重要的东西。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空洞的回响。
灵魂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咆哮。
却又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压住,传不出来。
“操,陆禾,你丫属乌龟的吗?快点啊!再不去阶梯教室就没好位置了!”
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陆禾抬头,看到一个瘦得跟麻杆一样的男生,正不耐烦地冲他招手。
那家伙皮肤有些黑,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抓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肉包子,满嘴油光。
白取心。
他的死党之一。
在白取心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气质沉稳的男生,王成武。
王成武没说话,只是对着陆禾点了点头。
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继续低头看手里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战国策》。
这两个人,是他从本科到研究生,一路走来的铁哥们。
看到他们,陆禾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消散了些许。
他快走几步跟了上去,一巴掌拍在白取心的后脑勺上。
“吃吃吃,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小心毕不了业。”
“嘿,你懂个屁!”
白取心也不生气,反而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包子。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说了,听讲座多费脑子,不补充点能量怎么行?”
“老王,你说对不?”
王成武头也不抬,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白取心撇了撇嘴:“没劲。”
三人并肩朝着教学楼走去。
“对了,听说了吗?今天来的这个教授,是倭国早稻田大学的。”
“叫什么……山田信夫,好像是研究近代史的权威。”
白取心含糊不清地说道。
“知道。”陆禾点点头。
“他的几篇论文我看过,视角很独特,有些观点……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我看是屁股歪吧!”白取心嗤笑一声。
“倭国人讲近代史,能有什么好话?”
“不是粉饰就是歪曲,听着都嫌脏耳朵。”
王成武翻过一页书,忽然插了一句。
“学术要客观。不带预设立场,才能接近真相。”
“得得得,就你理中客!”白取心翻了个白眼。
“我就是个粗人,我就知道,他们欠咱们的,多着呢!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说完,狠狠地咬了一口包子,仿佛那不是面团和肉馅,而是什么生死仇敌。
陆禾没有说话。
他的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起来。
欠咱们的……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插进了他脑海中某个生锈的锁孔里,轻轻转动了一下。
一阵剧烈的刺痛,从灵魂深处传来。
无数破碎的画面,像是玻璃碎片一样,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燃烧的城市,倒塌的宫殿,猩红色的天空,还有……
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
“陆禾?陆禾?你怎么了?”
白取心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陆禾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脚步,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没事。”他摇了摇头,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
“可能是没休息好。”
“我就说你小子身体虚。”白取心大大咧咧地搂住他的肩膀。
“走走走,赶紧到地方坐着歇会儿。”
阶梯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浓郁的学术氛围混杂着青春的气息。
有人在低声讨论,有人在奋笔疾书,有人在玩手机。
他们找了个中间靠前的位置坐下。
冷气一吹,陆禾感觉好了很多。
但那股萦绕不散的空虚感,却如影随形,让他坐立不安。
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
自己应该在……
一个更广阔,更残酷,也更真实的地方。
应该手握着……
握着什么?
一支笔?
还是一柄剑?
很快,讲座开始了。
一个穿着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倭国男人走上了讲台。
他就是山田信夫。
他先是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向大家问好,然后便切换回了日文。
由旁边的翻译进行同声传译。
开场白很客气,无非是些学术交流,增进友谊的场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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