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宽的话,像一盆刚从深井里打上来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浇在了指挥所里每一个人的心头。刚刚因为缴获巨炮而升腾起的万丈豪情,瞬间被冻结,凝固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屋外,南京城方向传来的炮火轰鸣依旧连绵不绝,那持续不断的震感顺着大地传来,提醒着所有人,时间,是按秒在计算的。
“瞎子?”
李云龙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双在黑暗中都能冒出火星的眼睛死死盯着小林宽。他猛地跨上一步,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了小林宽的衣领,几乎是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什么他娘的叫瞎子?有炮,有炮弹,给老子装进去,对着鬼子窝轰他娘的不就完了吗?还要什么狗屁的射表?老子的兵打迫击炮,眼睛就是尺,胳膊就是炮架,不照样打得鬼子哭爹喊娘!”
李云龙的吼声在指挥所里回荡,震得屋顶上的尘土都簌簌往下掉。他身上的那股子蛮横杀气,让本就因紧张而脸色发白的小林宽,更是吓得浑身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团长,你冷静点!”
楚云飞上前一步,右手稳稳地搭在了李云龙的手腕上,用力向下一压。他的力道沉稳而又坚定,让李云龙那股子即将爆发的蛮力不由得一滞。
“云飞虽然也不精通炮兵的精深技术,但也知道,这等国之重器,绝非寻常的轻型火炮可比。其射程动辄数十里,稍有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赵刚也赶紧从旁边绕过来,挡在两人中间,对着还在气头上的李云龙解释道:“老李,你别急,听他把话说完。这道理很简单,就像你用步枪,打一百米和打五百米,标尺的设置能一样吗?那还只是几百米!这门炮射程几十公里,偏一度,弹着点就可能差出去好几里地。没有精确的计算,炮弹打出去,天知道会落到哪里去。说不定一炮就干到咱们自己人头上了!”
赵刚的话总算是让李云龙的理智回来了一些。他烦躁地一挥手,松开了小林宽,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在指挥所里来回踱着步,厚重的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他娘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了那么多弟兄,才把这宝贝疙瘩弄到手,结果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铁疙瘩?这比让他吃个败仗还难受。
炮位上,楚云飞带来的那二十名年轻的炮兵学员,此刻也围着那门巨大的要塞炮,脸上的兴奋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茫然和无措。他们都是各自部队里炮兵技术的佼佼者,可在这台庞大而又精密的战争机器面前,他们过去所学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一个年轻的少尉伸手摸着炮身上那些复杂的摇杆和刻度盘,那上面刻着的德文和各种他从未见过的符号,让他感觉就像一个刚进城的农民,面对着一台完全无法理解的机器,既敬畏,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难道就真没办法了?”一名参与行动的桂军师长,满脸不甘地问道,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一次集中在了小林宽身上。这个瘦弱的,甚至有些怯懦的日本人,成了眼下唯一的希望。
小林宽看着众人期盼而又焦急的眼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炮闩前,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刻度和复杂的液压管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镇定一些。
“将军,射表,是根据无数次试射的数据,通过复杂的弹道学公式计算出来的。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进行那样的试射。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脑海中快速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但是,我可以凭借我的记忆,和我作为观测兵时学到的基础知识,结合炮身上这些基础的刻度,推算出大概的射击流程。我们不能保证精确,甚至会有很大的误差。但我们可以先尝试着,让它响起来。”
这句话,就像在漆黑的矿洞里划亮了一根火柴,让众人灰暗下去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好!那就先让它响起来!”楚云飞当机立断,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小林先生,从现在起,你就是这里的技术总指挥。我的兵,全部听你调遣!”
命令下达,炮兵特训小组立刻行动起来。在小林宽的指导下,他们开始了最基本的装填和击发流程的学习。
这个过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一枚二百四十毫米的炮弹,静静地躺在专用的弹药车上,像一头敦实的铁猪仔,又粗又沉。六名身强力壮的士兵,赤膊上阵,咬着牙,喊着“一、二、三”的号子,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在特制的吊臂和推杆的辅助下,将这枚炮弹缓缓地抬离地面。
士兵们身上的肌肉块块坟起,额头上的汗珠像下雨一样往下掉,很快就浸透了身上的军装,在冰冷的夜风中蒸腾起阵阵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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