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步履,总是不疾不徐,却又坚定不移。当最后一丝凛冽的寒意被南来的暖风悄然驱散,梧桐公馆外那片沉寂了整个冬季的园子,终于迎来了生命的讯号。光秃的枝桠上,不知何时,冒出了无数细小的、鹅黄色的嫩芽,如同婴儿睁开惺忪的睡眼,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焕然一新的世界。空气变得湿润而清新,混杂着泥土解冻后特有的芬芳气息。
病房内,那股与寒冬抗争的凝重感,似乎也随着季节的流转,悄然发生着变化。萧惊弦的身体,在长达数月的精密维持和萧逐云寸步不离的守护下,奇迹般地维持住了那种脆弱的平衡。没有出现令人担忧的恶化,那些曾让萧逐云日夜悬心的危急指标,如同被驯服的野兽,暂时蛰伏在了安全的阈值之内。他依旧极度虚弱,清醒的时间远少于昏睡,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浅促而费力,但那种生命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紧迫感,确实减轻了。
最令人惊喜的变化,发生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连风都带着暖意的午后。
那天,萧惊弦的精神似乎比往日要好一些。午睡醒来后,他没有立刻陷入惯常的萎靡,而是睁着眼,目光久久地投向窗外那一片日益浓郁的、充满生机的嫩绿。他的眼神,不再是全然的空茫或疲惫,而是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向往?
萧逐云正为他按摩手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他停下动作,俯身轻声问:“爸,今天外面天气特别好,花园里的树都发芽了。您……想不想出去透透气?就一会儿,我扶着您,就在门口走走。”
这个提议大胆而冒险。自从病情急剧恶化以来,萧惊弦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间病房,外出意味着要面对温差、光线、风力等一系列不可控因素。萧逐云说完,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父亲的反应。
萧惊弦沉默着,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就在萧逐云以为他默然拒绝,准备放弃时,却看见父亲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那确是一个肯定的信号!
萧逐云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是激动,也是紧张。他立刻叫来护士和李主任,进行了紧急评估。在确认父亲当前的生命体征相对平稳,且做好万全保暖和应急准备后,李主任谨慎地同意了这次短暂的“放风”。
准备工作细致入微。萧逐云给父亲穿上了最厚的羽绒服,戴上了帽子和围巾,几乎将他裹成了一个柔软的茧。然后,他和一名强壮的护工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床上扶起,让他将大部分重量倚靠在自己身上,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病房外的阳台挪动。
这段短短不到十米的路程,对于萧惊弦而言,不亚于一次长途跋涉。他的双腿虚软无力,几乎无法自行迈步,全靠萧逐云和护工的支撑。他的呼吸因为这微小的活动而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自始至终,他没有流露出痛苦或退缩的神色,眼神一直执拗地望着前方那扇通往室外的大门。
当阳台的门被推开,湿润温暖的春风夹杂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时,萧惊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随即,仿佛久旱的土地遇到甘霖,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幅度不大,却充满了对生命气息的本能渴望。
萧逐云扶着他,在阳台准备好的铺着厚软垫的藤椅上缓缓坐下。这个位置,恰好能俯瞰楼下那片初绽新绿的花园。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全身,驱散了病房里积攒的阴郁的药味。萧惊弦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久违的明亮。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楼下那些重焕生机的树木,掠过草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最后投向湛蓝高远的天空。春风轻柔地拂过他苍白消瘦的脸颊,吹动了他帽檐下的几缕银发。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融入了春光的雕塑。但萧逐云紧挨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那一直紧绷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躯体,在阳光和春风的抚慰下,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他那双总是盛满痛苦和疲惫的眼睛里,此刻映着天光云影,竟泛起一种近乎平静的、甚至带有一丝迷醉的光泽。
他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他只是在呼吸,在用全身心感受这失而复得的、属于外部世界的生机与温暖。那紧抿的、线条僵硬的嘴角,在阳光下,似乎也软化了些许。
萧逐云站在他身侧,一只手始终稳稳地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悄悄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他看着父亲沉浸在春光中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有巨大的喜悦,有心酸的感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的欣慰。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
这短暂的散步和静坐,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萧逐云不敢让父亲在外面待太久,尽管他看起来是如此的贪恋。他轻声提醒:“爸,我们该回去了,外面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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