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北风卷着凛冽的寒意,呼啸着掠过苍茫大地。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沉甸甸地压在天际,仿佛酝酿着一场蓄势已久的告别。城市在严寒中瑟缩,行人匆匆,万物敛声,世界陷入一片近乎凝固的肃穆。
萧逐云独自驾驶着车辆,驶离了喧嚣的都市中心,向着城郊那座承载着太多记忆的山麓驶去。车内很安静,只有暖气低沉的嗡鸣和车轮碾过积雪的沙沙声。他的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被薄雪覆盖的道路,面容清癯,下颌线条比以往更加分明,眼神中却不再有往日的沉郁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雨洗礼后的沉静与通透。
时光荏苒,距离父亲萧惊弦离世,已悄然过去了数年。这几年的光阴,对萧逐云而言,是一场漫长而深刻的修行。最初的剧痛与虚空,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几乎将他摧毁。但凭借着父亲留下的精神遗产——那份深沉的爱、对艺术的执着以及面对生命终局的坦然——他一步步从废墟中站起,艰难地重建了自己的生活。
他并没有刻意去“忘记”或“走出”,而是选择了与悲伤和记忆共存。他将对父亲的思念,化作更深刻的表演维度,在银幕上塑造了一个个有血有肉、承载着时代印记与个人悲欢的角色,被誉为真正继承了“萧氏风骨”的演员。他将父亲的遗愿践行到底,“惊弦逐云生命关怀基金”在他的悉心打理下,规模不断扩大,帮助了成千上万个在病痛中挣扎的家庭,将萧惊弦名字中的温暖与力量,播撒到更广阔的天地。他的生活,也逐渐有了新的色彩,与那位志同道合的建筑师朋友,保持着平淡而真实的交往,彼此尊重,相互扶持,给予对方一片宁静的港湾。
生活步入了一条平稳而充实的轨道。然而,在心底最深处,总有一个地方,萦绕着对父亲最深切的怀念。尤其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比如父亲的忌日,或是《长亭雪》获奖的纪念日。
今天,正是这样一个日子。也是天气预报中,今冬最大一场雪即将降临的时刻。
车子在山脚下的停车场停稳。萧逐云裹紧深色的羽绒服,围上那条父亲生前常用的灰色羊绒围巾,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清新的空气,踏着薄薄的积雪,沿着熟悉的山径向上走去。山路蜿蜒,两旁是落光了叶子的乔木,枝桠如铁画银钩,直指苍天,在灰蒙蒙的背景上勾勒出坚韧的线条。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他的脚步声和风掠过树梢的呜咽。
他的目的地,是山顶那座古老的“望北亭”。
这座亭子,对于萧家父子,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它是电影《长亭雪》的核心取景地,是萧惊弦艺术生涯的巅峰之作的见证,也是他晚年时常念叨、心怀眷恋的地方。萧逐云还记得,父亲病情尚稳定时,曾多次提起想再来这里看看,看看那里的雪,听听那里的风。但终因身体原因,未能成行。此后,这里便成了萧逐云心中一个神圣的所在,一个连接着他与父亲艺术灵魂和生命情感的坐标。
越往上走,风势越大,寒意愈浓。天空中的云层愈发厚重,天色也愈发阴沉。当他终于踏上最后一级石阶,那座历经风雨、古朴沧桑的六角石亭赫然出现在眼前时,第一片雪花,恰如其分地、轻盈地、旋转着从空中飘落,恰好吻上了他的眉心,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他停下脚步,站在亭外,仰起头。
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须臾之间,细密的雪粒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洒落下来。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如同无数洁白的羽翼,从天穹坠落,覆盖了亭子的黛瓦飞檐,覆盖了亭外的石阶栏杆,覆盖了远山近树的轮廓。整个世界,迅速被包裹在一片纯净无瑕的白色之中。
眼前的情景,与《长亭雪》电影中的经典画面,几乎完美地重合了。一样的亭,一样的雪,一样的天地苍茫,一样的万籁俱寂。
萧逐云缓缓步入了亭中。亭内空无一人,石桌石凳上已积了一层薄雪。他拂去石凳上的积雪,坐了下来。寒风裹挟着雪片,从亭子的六面灌入,吹拂着他的脸颊和发丝,冰冷,却带着一种令人清醒的凛冽。
他静静地坐着,目光掠过漫天飞雪,望向远方被雪幕模糊的山峦和天空。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伴随着这熟悉的雪景,汹涌而至。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拍摄《长亭雪》时,父亲披着厚重的戏服,在严寒中一遍遍打磨镜头,呵出的白气在眉睫凝结成霜,眼神却依旧专注而炽热;他仿佛听到了父亲在片场休息时,对他讲解人物心理时那低沉而充满感染力的声音;他更想起了父亲病重后,望着窗外雪花时,那眼中流露出的、对这片雪景、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与即将离别的忧伤……
往昔的一幕幕,清晰如昨,带着温度,带着声音,带着父亲特有的气息,将他层层包裹。若是几年前,置身于此情此景,他定会心痛如绞,难以自持。但此刻,预想中的剧烈悲痛并未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平静的、深沉的哀思,如同这漫天的雪花,冰凉,却纯净;无声,却充盈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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