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队的马蹄声,如同沉重的鼓点,踏碎了湘西群山清晨那层薄如轻纱、氤氲着草木清香的雾气,也踏碎了竹溪寨在伤痛与希望交织下维持的短暂宁静。队伍沉默地穿行在愈发险峻的山道间。阿兰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辆特制的骡车上,车身铺着厚厚的、散发着干草和药草混合气息的软垫,尽可能减轻颠簸。石婆婆亲自挑选的两名心细如发、眼神清澈的苗族少女,寸步不离地守在车旁,用湿润的布巾轻轻擦拭阿兰冰冷的额头,眼中满是敬畏与担忧。石婆婆自己则骑着一匹矮壮的本地马,紧跟在骡车旁,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忧心忡忡的目光几乎黏在了骡车那微微晃动的布帘上,每一次微弱的颠簸都让她心头一紧。
李青山骑着一匹缴获的东洋高头大马,虽然伤腿被布条紧紧包裹固定着,每一次马匹的起伏都带来钻心的刺痛,但他的腰杆却挺得如同标枪般笔直。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侧那苍翠欲滴、却深不见底、仿佛潜藏着无数未知危险的原始密林,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审视。王石头策马走在队伍最前侧翼,瘦削的身体绷紧,耳朵几乎竖起来,捕捉着林间最细微的异响;赵大锤则殿后,魁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堡垒,一双铜铃大眼警惕地回望来路,两人一前一后,如同最忠诚也最警觉的哨兵,拱卫着队伍的核心。
祝龙策马行在队伍的最前方,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破开前路的迷雾。深青色的龟甲紧贴心口,隔着衣物传来温润而坚韧的守护之力。他的掌心,则紧握着那片来自青翎的本命青羽。羽毛温润如玉,边缘流转的七彩光晕在透过林隙的斑驳天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而核心那点青金星芒,则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散发着蓬勃而温暖的生机。这触感与其中蕴含的力量,在这崎岖颠簸、前途未卜的山路上,如同一个无形的锚点,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着一丝慰藉与支撑,让他焦灼的心绪得以稍安。他的目光沉凝如古井,穿透眼前层叠的山峦与厚重的历史尘埃,坚定地投向西北方——那片被无情岁月与惨烈战火双重掩埋、却又承载着他前世今生所有执念的故土:土司王城,老司城!越接近目的地,属于彭翼南的记忆碎片便如同被唤醒的潮水,愈发汹涌清晰地冲击着他的意识。那些熟悉的山川走势,那些曾布下重兵的险关隘口,那些蜿蜒曲折的隐秘小径,如同用鲜血和灵魂刻印下的地图,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拼合。
随着不断深入,山势变得愈发险峻奇诡,如同上古巨兽嶙峋的脊骨。参天古木的枝桠在高空虬结缠绕,遮蔽了大部分天光,只在林间投下幽深莫测的绿影。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从树冠垂落,缠绕着嶙峋怪石,营造出一种洪荒般的压抑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带着腐朽甜腥的腐叶气息,更深层里,更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大地血脉深处的古老威压,沉甸甸地笼罩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曾经作为交通要道的蜿蜒山路,早已被疯狂滋生的荒草、倒塌的巨木和崩塌的山石掩埋得面目全非,踪迹难寻。
然而,祝龙凭借着彭翼南灵魂深处烙印的地图,那双锐利的眼睛总能在杂乱无章的自然痕迹中,精准地辨识出被岁月和植被深深掩埋的旧道痕迹。他结合李青山早年在这一带剿匪时留下的模糊记忆片段,以及石婆婆对本地山势脉络的深刻理解,引领着队伍在几乎无路可走的绝境中,艰难地开辟出一条生路。
沿途所见的景象,无不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如今的凄凉,触目惊心。废弃的哨卡石堡,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倾颓在茂密的荆棘丛中,只露出断壁残垣。曾经坚固的寨墙爬满了厚厚的墨绿色苔藓,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发着陈旧的气息。大片大片荒芜的梯田,石砌的田埂早已坍塌,野草灌木肆无忌惮地占领了曾经养活一城人的沃土,无声地控诉着繁华逝去的死寂。偶尔,在密林的间隙,还能看到几处被战火彻底焚毁的焦黑遗迹,散落着锈蚀变形、沾满泥污的弹壳,以及早已风化、辨认不出身份的白骨——有属于数百年前浴血卫国的土家先民,也有近代军阀混战或日军残酷扫荡留下的累累罪证。每一处遗迹,都像一道无声的伤疤,刻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
“前面,就是‘鹰愁涧’了。” 祝龙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他指着前方,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复杂。只见一道原本应是天堑般的深邃山谷,此刻却被无数巨大的、棱角狰狞的崩落山岩彻底堵塞填满,形成一座令人绝望的乱石之山。岩壁上布满了巨大而不规则的撕裂状裂痕,一些地方还残留着明显的、如同恶疮般的焦黑爆破痕迹。“当年,这是拱卫王城西翼的咽喉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看这山崩的痕迹…” 祝龙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锐利地扫过岩壁上那些绝非自然形成的创口,“是威力巨大的军用炸药!手法精准,自上而下的定向爆破!目的就是彻底断绝这条通往王城核心的捷径!绝非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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