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文港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晨风之誓”久经磨砺的感官。当他们五人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穿过那座由巨大、饱经风霜的礁石砌成的拱形城门时,门上深刻的海浪与海兽浮雕仿佛正无声地诉说着无数远航与归来的故事。踏入这座北部海岸线最负盛名的繁华港口,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与恍如隔世般的冲击,如同实质的海浪,拍打得所有人几乎停下了脚步,怔在原地。
空气,是第一个迎接他们的“土着”。死亡沼泽里那挥之不去的、混合了腐殖质、毒瘴和朽木的沉滞死气,在这里被彻底置换。咸腥凛冽的海风依旧是无可动摇的主调,但其中疯狂舞动的,是无数“人”的气息:码头区鱼市那极具穿透力的、带着铁锈味的浓烈腥气;仓库区里堆积如山的香料袋散发出的、几乎能呛出眼泪的辛辣与芬芳,与旁边厚重皮革的鞣制气味古怪地交融;沿街酒馆敞开的木门里,毫不吝啬地泼洒出麦酒醇厚的泡沫香和烤肉“滋滋”作响的油腻诱惑;来自南方沙漠的驼队带来干燥的沙尘与异域香料的暖意,来自东方国度的商船则卸下清雅的茶叶和丝绸的微香;更不用说那无处不在的、属于不同种族、不同职业者的汗水气味,牲畜的膻骚与粪便的土腥,以及脚下被烈日反复曝晒的古老石板路蒸腾起的、带着历史尘埃味道的热气……这一切,交织、翻滚、碰撞,形成一股滚烫、鲜活、甚至有些粗鲁刺鼻的,名为“文明”与“烟火气”的洪流,与他们刚刚脱离的那片只有永恒死寂、黏稠腐臭与绝望低语的无光沼泽,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令人晕眩的对比。
声音,紧随其后,如同交响乐般席卷了他们。早已习惯了沼泽里单调风声、粘稠水声和潜伏在阴影中诡异嘶鸣的耳朵,此刻被这鼎沸的人声彻底淹没。码头上,粗犷有力的号子声与沉重货物落地的闷响交织;无数滑轮与绳索在拉扯摩擦中发出“吱呀”作响的、充满力量感的韵律;满载货物的马车轮子碾过不平整的石板路,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牙酸的“辘辘”声;小贩们用带着各地口音的通用语,此起彼伏地吆喝着,声音尖锐而富有穿透力;酒馆里爆发出阵阵喧哗、碰杯声和偶尔的争吵;更远处,城市广场的方向,隐约飘来吟游诗人清越的琴声与宛转的歌唱,如同浑浊激流中一闪而过的金鳞……各种声音毫无章法却又充满生命力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片巨大、嘈杂而鲜活的背景噪音,持续冲击着他们因长期处于极端寂静或单一恐怖声响而变得异常敏锐、甚至有些脆弱的耳膜。
视线所及,更是色彩与运动的爆炸性呈现。高矮不一、紧紧依偎的石头和木制建筑鳞次栉比,挤满了狭窄而蜿蜒、如同迷宫般的街道。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人们摩肩接踵,构成了一条流动的、充满故事的画卷:光着膀子、皮肤被海风和烈日灼烤成古铜色、肌肉虬结的水手和码头工人,大声谈笑着走过;裹着华丽头巾、身穿丝绸长袍、眼神精明如鹰隼的沙漠商人,在摊位前仔细验看货物;穿着笔挺蓝白制服、腰佩长剑、神色倨傲的城市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巡逻;披着沾染风尘的斗篷、将面容隐藏在兜帽阴影下、行色匆匆的冒险者,与周围格格不入;衣着暴露、身姿曼妙、在街角或阳台向路人投去大胆目光的妓女,毫不掩饰地招揽着顾客;还有那些如同水中游鱼般在人群腿缝间追逐打闹、浑身脏兮兮却充满活力的孩童……川流不息的人潮,悬挂在店铺门口、画着夸张图案或写着花体字的琳琅满目的招牌,从居民楼窗台伸出的、晾晒着五彩斑斓衣物的竹竿,一切都充满了躁动、真实而蓬勃的活力,几乎要灼伤他们习惯了灰暗与墨绿色调的眼睛。
“俺……俺有点头晕……”塔隆晃了晃他那硕大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有些微弱。这个习惯了大漠孤烟直和地底熔岩奔腾景象的壮汉,面对如此密集的人流和无处不在的喧嚣,感到一种源于本能的窒息和强烈不适。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背后那面曾给予他无限安全感的巨盾“不动山岳”,指尖却只触碰到空荡荡、沾染汗渍的皮质背带。他眼神不由一暗,粗犷的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失去老伙计,在这陌生而人潮汹涌的钢铁森林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与暴露,仿佛赤身**站在聚光灯下。
艾吉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大部分体重仍倚靠在索菲亚纤细却坚定的肩膀上,但资深盗贼那深入骨髓的本能,让他几乎在踏入城门的瞬间就自动调整了状态。他微微眯起那双锐利的眼睛,目光如同最精准、最冷静的扫描仪,快速而隐蔽地扫过迎面而来的每一张面孔、每一个角落。他在评估:那个靠在巷口阴影里、眼神游移不定的人是否是潜在的眼线?那条堆满货箱的小道能否在紧急时刻成为逃生路线?那个穿着体面、与周围水手气质格格不入、正与商人低声交谈的人,会不会是情报贩子或黑市中间人?城市的混乱与密集的人流,对他而言如同水之于鱼。“人越多,影子也越多。”他压低声音,气息有些虚弱,但话语清晰地在雷恩耳边响起。这句话既是现状描述,也是一种策略提醒——他们可以借助这庞大的人流来隐匿自己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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