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七年,初春。
应天府,汤山皇家科学院。
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
自从朱棣下令,将所有工匠、所有资源,全部投入到标准化炼钢这一项枯燥至极的任务后,已经过去了快4个月了。
那一炉又一炉庚申三十二号配比的钢材,确实被生产了出来。
成千上万块,几乎一模一样的钢锭,堆满了整个仓库。
工匠们已经把这套流程,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他们信心满满地用这些标准钢,再次尝试制造蒸汽机的核心部件时,那个魔鬼般的问题,再一次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密封.
漏气!永无止境的漏气!
压力稍微一高,那嘶嘶作响的白色蒸汽,就像嘲笑的鬼魂,从气缸的每一个缝隙里钻出来,带走来之不易的动力,也带走工匠们最后一点信心。
他们试过林逸提过的浸油棉线。
没用,高温下很快就碳化,变得又干又硬。
他们也试过用更厚的钢材,更精密的打磨。
也没用,金属与金属之间,总有肉眼看不到的缝隙。
热胀冷缩之下,那点缝隙更是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一名老工匠,因为连续数日的失败,精神恍惚,在测试时被高压蒸汽瞬间烫熟了整条手臂,哀嚎声传遍了整个院子。
朱棣的脸,一天比一天黑。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姓林的小子,是不是故意留了一手。
他想到了放弃。
或者说,他几乎就要放弃了。
“陛下。”
姚广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又怎么了?”朱棣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科学院新来了一批格物监生,其中有一人,名林仕选,有些想法。”
“想法?”朱棣冷笑一声,“现在,大明最不缺的就是想法!朕要的是能用的东西!”
“此人说,他或许有办法解决漏气之疾。”
朱棣猛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一下子扎在姚广孝脸上。
“让他过来见朕!”
一个穿着监生服饰,面容清秀,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年轻人,被带到了朱棣面前。
他就是林仕选。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朱棣的威势吓得跪地不起。
他只是正经的跪下行了一礼,整个动作做的一丝不苟。
“草民林仕选,参见陛下。”
“你,有办法?”朱棣开门见山,一个字废话都不想多说。
“草民不敢说有办法,”林仕选不卑不亢,“但草民观察乡间水车数月,或可借鉴一二。”
“水车?”
在场的所有工匠,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水车和蒸汽机?
一个木头,一个钢铁。
一个慢悠悠,一个暴烈如火。
这能有什么关系?
“说。”朱棣言简意赅。
林仕选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木制模型,那是一个简易的机筒。
“陛下请看,此物乃乡间提水所用,其核心,便在此皮碗之上。”
他推动木杆,一个用厚牛皮做成的碗状活塞,在木筒内上下移动。
“此皮碗,质地柔韧,入水浸润后,便能紧贴筒壁。当向外抽拉时,水压自会将其更紧地压在筒壁上,滴水不漏。”
“当向下推时,皮碗边缘又会自然内收,让水流过。”
“一抽一拉,方成汲水之功。”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棣。
“草民以为,蒸汽机之漏气,非因钢铁不精,而是思路错了。”
“以刚克刚,缝隙难免。何不……以柔克刚?”
以柔克刚!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在场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他们一直以来的思路,都是用更硬的钢铁,更精密的打磨,去对抗那无孔不入的蒸汽。
却从未想过,用一种软的东西去解决。
“你的意思是……”朱棣的声音有些发干。
“以厚韧之皮革,裁成环状,浸以耐热之兽油,套于活塞之上。”
林仕选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蒸汽压力愈大,则皮环愈是紧贴气缸之壁,或可自成密封!”
整个院落,一片死寂。
所有工匠,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林仕选。
用皮子?
去堵那能把钢铁都烧红的蒸汽?
这不就是把一块肥肉扔进火里吗?
“荒谬!”一名老工匠忍不住出声,“皮革遇热,只会焦糊蜷曲,如何能用!”
“正是!”另一人附和,“此乃书生之见,纸上谈兵!”
朱棣没有说话。
他死死地盯着林仕选。
他想起了林逸在骂他时,提到的那个词。
“弹性”。
麻绳没有弹性。
钢铁,更没有弹性。
而这个年轻人说的“皮碗”,恰恰就是利用了皮革的柔韧与“弹性”。
“试。”
朱棣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他指着林仕选,对所有工匠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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