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世间 第73章 世家子弟

随着与清微观年轻弟子交往日深，陈骏在鄞州郡城年轻一辈中的声名，如同春雨润物般悄然扩散。这并非刻意宣扬，而是源于一次次切磋中展现的精准眼力、一场场清谈中流露的独到见解，以及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谦和。他“善于解惑”、“眼力非凡”的形象，不仅赢得了清微观内部的尊重，也逐渐引起了郡城内其他年轻俊杰的好奇与关注。一些与清微观弟子交好、或自身对武学医道抱有浓厚兴趣的世家子弟、镖局少东家，开始在各种场合留意到这位并非出身名门、却能与玄尘道长平辈论交、且与清微观核心弟子关系融洽的神秘年轻客卿。

这日午后，天光正好，微风和煦。陈骏应清音、清岳等几位相熟弟子的邀请，一同下山前往郡城。此行目的明确：清音需到城中最大的“济世堂”药铺采购几味观中急需、而药圃暂缺的药材；清岳等人则听闻城南新开了一家名为“墨韵轩”的书画铺，据说来了几幅前朝名家的精摹本，意趣盎然，想去一饱眼福。陈骏自己也正想添置一些质地更佳的上等宣纸和油烟墨锭，用于平日静心抄录读书笔记、练习书法以涵养心性，便欣然同往。

一行人谈笑风生，沿着蜿蜒的山径而下，很快便汇入了鄞州郡城午后熙攘的人流之中。郡城的繁华喧嚣与山中的清幽宁静形成了鲜明对比。清音显然对城中路径极为熟悉，步履轻快地引着众人穿过几条热闹的主街，来到了位于城西最繁华地段、门面开阔、气象恢宏的“济世堂”前。

“济世堂”不愧为鄞州郡药材行业的翘楚，三层高的朱漆楼阁雕梁画栋，黑底金字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踏入店内，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复合药香扑面而来。店内空间宽敞，光线明亮，一排排顶天立地的紫檀木药柜整齐排列，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工整的药材标签。身着统一青色短褂的伙计们穿梭忙碌。

清音出示了清微观的采购凭证，一名身着绸衫、面容精干的中年管事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恭敬地将他们请入内堂一侧专为贵客设置的雅室奉茶。等待的间隙，陈骏信步走出雅室，在宽敞的店堂内驻足浏览。他对药材本就兴趣浓厚，加之近期恶补医药知识，此刻见到许多书中提及的名贵药材实物，更是兴致勃勃。他仔细观看着中央玻璃柜台内陈列的几样镇店之宝，一边观察，一边在心中默记其形态特征与标价，与脑中记忆相互印证。

就在这时，店堂门口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带着几分纨绔之气的谈笑声。只见四五个衣着极为光鲜、年龄在十七八岁到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位身穿宝蓝色暗纹云锦长袍、腰束和田白玉带、悬挂翡翠螭龙玉佩的青年，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为首这蓝袍青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骄矜之气。他身旁几人，也皆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显然都是郡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他们的到来，立刻吸引了店内众人的目光。

“掌柜的！前日吩咐预留的那支五十年份的紫纹何首乌，可备好了？”那蓝袍青年扬声问道，语气随意，却自带一种优越感。

掌柜的连忙从柜台后小跑出来，满脸堆笑：“哎呦，是陆公子您来了！早就备好了！”说着，取出一只锦盒，打开盒盖，露出一支形态饱满、表皮深紫带有云纹的何首乌。

那陆公子随意瞥了一眼，点了点头：“包起来吧。”目光随即在店内扫过，恰好看到了雅室门口正在观看药材的陈骏一行人。他的目光在清音、清岳等人身上略一停留，认出是清微观的弟子，嘴角微撇。当他的视线落到穿着半旧靛蓝长衫、气质沉静却并非道装的陈骏身上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审视。

“哟，这不是清微观的几位道长吗？”陆公子语带调侃，踱步走了过来，“怎么，清微观药圃里的草药不够用了，也要来这市井之地采购？”

清音眉头微皱，起身稽首道：“原来是陆世兄。观中确实需几味药材应急，有劳世兄挂心。”

陆公子哈哈一笑，目光却瞟向陈骏：“清音道长客气了。这位朋友面生得很，不知是观中新来的师弟，还是……”

清音正欲介绍，陈骏已主动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陈骏，暂居周记绸缎庄，蒙玄尘道长不弃，忝为清微观客卿。见过陆公子。”

“客卿？”陆公子眼中讶色更浓，打量了陈骏一番，见他衣着朴素，嘴角那抹不屑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周记绸缎庄？哦……想起来了，城南那家小铺子。玄尘道长真是慈悲为怀，什么人都能请为客卿啊。”话语中的轻蔑之意，毫不掩饰。

他身后一名穿着绛紫色劲装的青年嗤笑道：“陆兄，这你就不懂了，清微观向来清高，或许这位陈客卿有什么过人之处呢？比如……特别会挑绸缎？”此言一出，几名世家子弟都哄笑起来。

清岳脸色一沉，就要发作，却被清音用眼神制止。清音沉声道：“陆世兄，陈居士乃观主贵客，于武学医道皆有深研，还请慎言。”

“深研？”陆公子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既是深研，想必身手不凡咯？正好，近日我等练功有些乏味，陈客卿既是玄尘道长看重之人，不如指点我等几招，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这话已是**裸的挑衅。

陈骏心中雪亮，对方仗着家世，眼高于顶，故意找茬。他本不欲生事，但对方咄咄逼人，若一味退让，反而显得怯懦。

他尚未答话，那绛紫劲装青年已抢先一步，走到店堂中央，抱拳道：“在下林家林宏，家传几手粗浅功夫，向陈客卿讨教几招！”话音未落，身形已动，左腿微屈，右掌如刀，直劈陈骏肩颈，招式凌厉，速度极快！

这一掌看似简单，却蕴含精妙变化，掌缘隐隐泛着淡金色光泽，显然是某种高明的家传掌法。掌风笼罩之下，将陈骏左右闪避的路线都隐隐封住，逼他硬接。

电光石火间，陈骏瞳孔微缩。他看得出这林宏内力不俗，掌法严谨。眼看掌刀及体，陈骏不退反进，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形如柳絮般微微一晃，竟于间不容发之际让过了掌锋最盛之处。同时，他右手并指如戟，沿着林宏劈来的手臂外侧轻轻一搭、一引，指尖气劲微吐，用的正是融合了“听劲”与“化劲”理念的新悟技巧。

林宏只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从手臂传来，劲力被带得一偏，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倾。他心中一惊，急忙沉腰卸力，左掌如电，疾拍陈骏肋下空门，应变极快。

陈骏暗赞一声，世家子弟果然不同凡响。他身形再转，如游鱼般滑溜，避开肋下一掌，双掌虚握，在空中划出两道圆弧，一股柔韧的气场隐隐而生，将林宏后续连绵攻来的掌势尽数纳入其中，或引或卸，或黏或随，竟是以慢打快，以柔克刚。

店内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清音、清岳等人见陈骏从容不迫，以精妙手法化解，心中佩服。而陆公子等人，起初面带戏谑，随着交手进行，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林宏越打越是心惊，他感觉自己的掌力如同击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节奏完全被对方掌控。他骄横之心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被压制的不服。猛吸一口气，体内家传内力奔腾涌动，双掌骤然变得赤红，大喝一声，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赤阳掌”，掌风灼热，如同两道火浪，分袭陈骏胸腹，威力陡增！

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与凌厉杀气，陈骏眼神一凝。他体内液态真气瞬间加速流转，一股清凉沉凝的力量贯注双臂。他不闪不避，双掌一合，如封似闭，迎向那两道赤红掌影，掌心中蕴含了融入了“震”字诀的精髓。

“嘭！”一声闷响，气劲四溢。林宏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阴柔劲力透掌而入，不仅化解了他的赤阳掌力，更有一股诡异的震荡之力直透经脉，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气血翻腾，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连退三步，方才站稳，脸上已是一片骇然。

陈骏则身形微晃，便即站稳，气息平稳。

店内一片寂静。陆公子等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林宏的实力他们很清楚，竟在短短数合内败得如此干脆？

陆公子脸色变幻，最终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拱了拱手：“陈客卿果然好身手！佩服！我等还有要事，先行一步！”说罢，带着一众脸色精彩的同伴，匆匆离去。

清音等人这才围了上来，清岳兴奋道：“陈兄，你太厉害了！那林宏的‘赤阳掌’可是有名的狠辣！”

陈骏摆了摆手，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微微蹙眉，低声道：“侥幸而已。林家掌法确实严谨霸道，若非他求胜心切，露出破绽，胜负犹未可知。”他心中清楚，刚才看似胜得轻松，实则是凭借更胜一筹的内力修为和对劲力的独特理解。若林宏心态平稳，稳扎稳打，自己要胜他，绝不会如此容易。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小辈，那些真正的世家高手，其武学底蕴和资源，恐怕远超想象。

经此一事，他虽然挫了对方的锐气，却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世家子弟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行事霸道以及其家传武学的深厚底蕴。更让他意识到，在这鄞州郡城，身份与阶层，是一道无形却坚固的壁垒。自己虽得了清微观的庇护，与底层江湖有了区别，但在这些真正的权贵子弟眼中，恐怕依然是个可以随意挑衅的“外人”。

他看了一眼手中刚刚包好的普通宣纸和墨锭，又望了望店外陆公子等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并无胜利的喜悦，反而增添了几分沉重与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