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世间 第119章 星宿预言

百毒童子那缕阴冷怨毒的气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在当时激起涟漪，但旋即沉入少室山北麓茫茫林海的寂静之中，再无踪迹可循。陈骏匿于瀑布后的石窟内，凭借“弈”意超常的灵觉，连续数日保持高度警觉，感知如蛛网般铺开，覆盖周遭数里山林，却再未捕捉到任何属于百毒童子的气息波动，甚至连一丝属于人类活动的微弱痕迹都未曾发现。这份过度的平静，非但未能让他安心，反而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死寂，更添几分山雨欲来、暗流汹涌的不安。他深知，以百毒童子的睚眦必报与对《大衍残局》可能存在的贪婪，绝无可能轻易放弃。此刻的销声匿迹，要么意味着他受了重创正在蛰伏疗伤，要么便是潜伏在更深处，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或许，还在筹划着更大的阴谋。

然而，还未等陈骏理清百毒童子这条线索，另一件更为轰动、牵涉更广的事件，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骤然打破了少林寺千年古刹的宁静，也将陈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事件的起因，源于少林寺传承千年、藏纳无数典籍的藏经阁一次例行的、微不足道的局部修缮。藏经阁东北角一处外墙，因年代久远，风雨侵蚀，墙皮斑驳剥落严重。几名负责杂役的执役僧在清理剥落的墙皮、准备重新粉刷时，无意中发现墙体内部敲击之声有异，似乎存在夹层。此举惊动了看守藏经阁的慧闻长老。慧闻长老谨慎起见，命人小心凿开外层砖石，赫然发现内里并非空腔，而是嵌着一块非金非玉、色呈玄黑、触手冰凉刺骨、质地致密坚硬远超寻常青石的古老碑刻。碑体不大，约三尺见方，表面打磨得异常光滑，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笔画奇古、结构迥异于已知任何文字的古篆，其间更夹杂着许多模糊不清、线条却蕴含某种玄奥韵律的星宿图谱与奇异符号。这些文字弯弯曲曲，似鸟篆虫文，又似云雷天书，饶是寺中博闻强识、精研古籍的慧闻长老，一时也辨认不出其来历与含义，只觉一股苍凉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事非同小可，慧闻长老立即封锁现场，火速禀报了玄慈方丈。玄慈方丈闻讯，亲自携同几位精研古文字、天文星象及佛门秘史的德高望重之长老大德，前往藏经阁后墙查验。方丈凝视古碑良久，以指尖轻抚碑文刻痕，神色凝重异常。随后，藏经阁后这片区域被立即列为最高禁地，由戒律院首座亲自率领精锐武僧日夜轮班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消息被严密封锁。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少林寺藏经阁惊现上古秘碑”的传闻，依旧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寺内高层、少数滞留的贵客以及一些消息灵通的势力耳中悄然流传开来，虽无具体内容，却已引得各方猜测纷纷，暗流涌动。

陈骏身处后山僻静石窟，本与世隔绝。但翌日天色微明，晨雾尚未散尽，那位神出鬼没、修为深不可测的小沙弥，再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瀑布之外，隔着轰鸣的水帘，以传音入密之术，将方丈的邀请清晰地送入陈骏耳中：“陈施主，方丈有请，移步藏经阁，有要事相商。”

陈骏心中凛然，隐约预感此事定然非同小可，或许与那“上古秘碑”有关，甚至可能触及玄慈方丈此前隐晦提及的“天意壁垒”、“上古秘辛”。他不敢怠慢，整理衣冠，随即小沙弥再次经由那条隐秘路径，潜入寺中，避过所有明岗暗哨，来到了已然戒备森严的藏经阁后墙。

此刻，古碑之前，气氛肃穆凝重。玄慈方丈手持佛珠，静立碑前，目光深邃如海，落在那些古老的文字上。慕容瑜长老也已在场，轻抚长须，素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此刻也带着罕见的凝重，仔细端详着碑文。更令陈骏意外的是，那位身份神秘、专注于星象占卜的星袍客竟也在此，他几乎将整个身形都贴在了碑面上，兜帽下的阴影中，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眸子闪烁着近乎狂热的专注光芒，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每一道刻痕，口中喃喃低语，仿佛在与远古的先贤对话。此外，还有两位须发皆白、气息沉凝的少林寺长老，显然是寺中古籍考证与天象研究的权威。

陈骏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大动静。玄慈方丈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慕容瑜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而星袍客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

空气仿佛凝固了许久。终于，星袍客缓缓直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因极度的激动与消耗而显得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大致可以确定了。此碑……乃上古‘观星司’所遗之物！年代……极其久远，甚至可能早于三皇五帝之传说！其上所载……关乎……天地巨秘！”

“观星司？” 慕容瑜瞳孔微缩，显然听闻过这个传说中的上古神秘机构。玄慈方丈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微微一顿。

星袍客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激动，指向碑文顶端那片与复杂星图交织、最为晦涩的区域，沉声道：“据碑文残篇解读，在无法追溯的遥远上古，此方天地曾历一场浩劫！此劫非寻常兵祸天灾，而是……‘天维倾覆，道则崩殂’！”

“天维倾覆，道则崩殂！” 慕容瑜低声重复，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玄慈方丈诵了声佛号，眼中闪过一抹悲悯与沉重。陈骏更是心神狂震，这与他根据方丈暗示所推测的“天道有缺”完全吻合，且更加具体、更加可怕！是天维倾覆，道则崩殂！

“大劫之后，”星袍客语气沉痛，“天地根基受损，大道规则出现……缺漏！致使修行之路渐生窒碍，灵气日渐稀薄，前行愈发艰难，犹如江河日下，终有断流之虞。此界……已成一无形牢笼，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横亘于前。” 他这番话，无疑是从这上古实物上，证实了那最令人绝望的猜想——此方天地，大道有缺！

现场一片死寂，落针可闻。这消息太过震撼，足以颠覆所有修行者的认知。

“然，”星袍客话锋一转，指向碑文中央一片被奇异符文环绕、似乎受到某种力量保护的区域，眼中重新燃起狂热的光芒，“天道无情，却总留一线生机！碑文预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有缺，却亦有一线变数！当‘星轨逆乱，异数显世’之象出现时，便是天地变数降临之机！”

他手指猛地指向星图中一颗被特意以不同手法标注、光芒似乎与众星辰迥异、带着一丝虚幻感的星辰图案，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颤抖：“关键在此！碑文晦涩，但核心指向明确！预示将有一‘异星’，秉逆乱之气运而生，其光晦明不定，似真似幻，其行迹莫测，完全游离于常规命理轨迹之外，乃是天道变数之化身！此‘异星’之现世，或将引动沉寂万古的天地法则，其本身……或许便是补全那‘缺失的一’的关键钥匙！是为此方天地，带来一线……补全之机的希望所在！”

“异星降世？补全天道之钥？” 慕容瑜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玄慈方丈也深吸一口气，深邃的目光中波澜涌动。这预言太过惊人，补全天道？这简直是神话！

而就在这时，星袍客在详细阐释那“异星”特征时，描述其“命格奇特，似与此界本源格格不入，又似暗合某种远古契约”，“光芒虽微，却能扰动既定星轨，不在三界五行束缚之中”之际，他的目光，似乎是无意，又仿佛受到了某种冥冥中的指引，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意味，在陈骏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虽然他只是扫过便立刻移开，继续解读碑文，但那一瞬间的注视，如同最精准的尺规，落在了陈骏身上。

几乎同时，陈骏敏锐地感觉到，玄慈方丈那温润却洞悉一切的目光，也若有若无地掠过自己，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在重新审视一件关乎天下气运的重器般的考量。而站在他身侧的慕容瑜长老，更是眉头紧锁，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疑、审视，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陈骏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他不是愚钝之人，如何感受不到这骤然变得微妙而诡异的气氛？结合碑文上“异星”、“逆乱气运”、“命格奇特”、“格格不入”的描述，再联想到自己那模糊的、仿佛凭空出现的幼年记忆，远超常人的悟性，以及那迥异于此世任何功法、进展神速且特性独特的“弈”之意境……难道……这上古预言中所指的那个能引动变数、关乎天道补全的“异星”……竟会是自己？！

这念头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中了他的天灵盖，让他心神剧震，识海翻腾，几乎要站立不稳！他只是一个想要追寻自身来历、探索武道极致的普通人，怎么会与这种牵扯到天地本源、上古秘辛、天道存续的神话级预言联系在一起？这太过荒诞，太过离奇，也太过……沉重！仿佛整个天地的重量，瞬间压在了他一人肩上！

“当然，”星袍客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为了缓和这过于震撼和可能引发巨大波澜的猜测，他话锋一转，补充道，“碑文年代实在过于久远，磨损严重，许多关键处字迹模糊，语焉不详。‘异星’之说，飘渺难寻，或许只是一种象征性的预示，指向某种特定的天象契机、某件应运而生的上古神器，甚或是一种集体意识的转折点，未必就是指具体某人。况且，天道补全，涉及宇宙根本法则，何其艰难，纵有异数降临，也必是劫难重重，步步杀机，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然而，他的这番补充，已然无法完全消除那瞬间在在场所有知情者心中种下的、带着惊疑与审视的种子。现场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沉默之中，每个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难明，心思电转。

就在这气氛最微妙、众人心神摇曳的刹那——

异变陡生！

藏经阁高耸的飞檐阴影处，一道快如鬼魅、融于夜色的黑色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骤然扑下！其目标并非在场任何人，而是直指那块刚刚解读出惊天秘闻的古碑！此人潜伏之术极高，竟瞒过了外围的武僧守卫，更趁着众人被预言内容震撼、心神出现刹那空隙的绝佳时机，暴起发难，欲要将这关乎天地气运的古碑夺走！

“大胆！” 玄慈方丈一声低喝，声如洪钟，却蕴含佛门狮子吼神通，震人心魄。他并未见如何作势，只是袖袍看似随意地一拂，一股柔和醇厚、却磅礴如山岳般的无形劲气后发先至，如同天罗地网，向那黑影笼罩而去，旨在阻其去路，而非伤敌。

几乎在同一瞬间，慕容瑜长老眼中精光一闪，并指如剑，一道凝练至极、锋锐无匹的淡青色剑气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直刺黑影后心要穴，角度刁钻，速度惊人。

而那神秘的星袍客，反应更是诡异，他并未直接攻击，而是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古老的印记，口中念念有词，顿时，以他为中心，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产生一股强大的无形凝滞力场，如同泥沼，极大地阻碍了黑影的行动速度。

那黑影显然亦是绝顶高手，临危不乱，身法诡异莫测，竟在半空中如同没有骨头般硬生生扭曲变形，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玄慈方丈那看似缓慢、却封锁了所有角度的袖风，同时反手一拍，一股腥臭扑鼻、隐含剧毒的墨绿色掌风迎向慕容瑜的剑气，发出一声沉闷的气爆。与此同时，他张口喷出一大团浓稠如墨、翻滚不休的绿色毒雾，不仅阻隔视线，更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与迷幻效果，试图干扰星袍客的术法锁定。

“百毒童子！” 陈骏瞬间认出那独特的毒功路数与身影，心中骇然！他竟然潜伏到了少林寺核心腹地！目标果然是这块可能隐藏着天地终极秘密的古碑！其胆大包天，简直骇人听闻！

刹那间，藏经阁后这片狭小空间内，劲气纵横交错，毒雾弥漫，佛光、剑气、术法光芒与剧毒掌风剧烈碰撞，发出连串闷响。百毒童子自知在三大高手围攻下绝难讨好，更无法夺碑，一击不中，毫不恋战，身形猛地炸开，化作七八道真假难辨的黑色残影，如同受惊的乌鸦，向不同方向疾速遁逃，企图扰乱视线。

“留下！” 玄慈方丈踏步上前，看似缓慢，却缩地成寸，一掌拍出，掌风凝实如金色佛手印，封锁了最大一股残影的退路。慕容瑜与星袍客也各施手段，剑气如网，术法如牢，配合默契。

陈骏此刻却仍站在原地，心神依旧被“星宿预言”带来的巨大冲击所震撼，脑海中一片混乱，未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然而，百毒童子在施展诡异身法、躲避围攻的电光石火间，一道阴毒、贪婪、怨毒至极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地剐了陈骏一眼！那目光中，除了必杀的恨意，竟然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与火热的贪婪？仿佛在确认陈骏的存在，又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最终，百毒童子付出硬接玄慈方丈一记佛掌边缘劲气的代价，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却借力如同断线风筝般加速远遁，利用对寺内地形的熟悉和诡异的毒雾掩护，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殿宇楼阁的阴影之中，未能得手。

风波暂息，但古碑前的氛围已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到之前的平静。碑文的内容，尤其是那指向不明、却足以引发天下震荡的“异星”预言，如同一块投入滚油的火种，在每个人心中燃起了无法扑灭的火焰。

玄慈方丈立即安排更多精锐僧众严密封锁此地，加固禁制，妥善保存古碑，然后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此事关乎天地气运，牵涉甚广，碑文内容，于真相未明之前，还望诸位严守秘密，暂勿外传，以免引发不可测之动荡，苍生罹难。”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陈骏身上，带着深深的告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慕容瑜和星袍客均面色凝重地点头应允，显然也知此事利害关系之大。

陈骏恍恍惚惚地随着小沙弥离开藏经阁，重返后山瀑布。那“星宿预言”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与玄慈方丈之前的暗示、自身的离奇经历交织在一起。“异星降世……补全天道之钥……命格奇特……” 众人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百毒童子最后那惊异贪婪的一瞥……所有的线索，都像一把把无形的钥匙，试图开启一扇名为“命运”的、沉重到他几乎无法承受的大门。

“我……真的会是那个预言中的‘异星’吗？” 他站在轰鸣的瀑布前，水汽打湿衣襟，却浑然不觉，只是仰头望向那浩瀚无垠、星河流转的夜空，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迷茫、如山压力，以及一丝……源自生命本能、对探索终极奥秘的悸动与渴望。若这预言为真，他的到来是纯粹的偶然，还是某种超越理解的必然？他脚下这条路，又将通向怎样波澜壮阔、又步步杀机的未来？这片天地这盘大棋，他似乎已不再是可有可观的棋子，而是变成了一枚……可能连执棋者都无法掌控的、关乎全局生死存亡的……“天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