郢都的朝会殿内,高阔的殿宇仿佛容纳着天地之气。青铜鼎中升腾起袅袅青烟,缠绕梁柱,如云雾游走于殿堂之间,映得殿中光影斑驳,恍若神明低语。殿外风过林梢,檐角铜铃轻响,一声声荡入人心深处。熊旅端坐于主位之上,身披玄色龙纹深衣,腰佩苍玉剑,冠冕垂旒微微晃动,遮不住他眼中那如渊似海的沉静。
他凝视着案前铺展的洛邑舆图,指尖缓缓落下,重重地点在图中央那片被标记为“周室旧宫遗址”的位置。那一指,仿佛压下了千钧风云。
“天下已定,郢都偏于南陲,难镇四方。”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鸣,回荡在大殿之中,穿透层层帷帐,“洛邑居中原腹地,北依邙山,南临洛水,东接齐鲁,西通秦晋,水陆交汇,商旅辐辏。自夏商周三代以来,皆以之为王畿重地。今我楚国承天命而统**,若仍守江南一隅,何以号令诸夏?唯有迁都于此,方能威加四海,使万邦来朝。”
话音未落,群臣已有窃窃私语。有人面露振奋,眼中闪出光芒,似已看见新都巍峨耸立、百官列班的盛景;有人眉头微蹙,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金线,心中盘算着迁都所需耗费的人力财力,担忧民生疲敝、根基动摇。
但不等争议升起,伍举已整衣出列,拱手朗声道:“大王圣明!洛邑虽经战火摧残,周室旧宫亦颓圮多年,然其基址犹存,格局未改。臣已遣使查勘三月,踏遍废墟,绘成新宫草图——拟于太庙旧址之上重建祖庙,依《周礼》规制,又融楚地飞檐翘角之风;另于洛水之畔筑观景台,设九重门阙,立华表朱雀,使新宫既承华夏正统,又显我楚国气象。”
他语气坚定,眼中闪烁着匠人独有的光芒,仿佛已看见那琉璃瓦顶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臣将征调荆楚精工、齐鲁巧匠、秦晋石人,采崤山之青石为阶,取汉水之楠木作梁,漆以吴越彩料,饰以巴蜀金箔。不出三年,必让‘八方来朝’之盛景再现中原!”
殿中一时寂静,继而响起低低的赞叹声。一位老司空忍不住低声对身旁同僚道:“此图若成,恐胜镐京旧制。”
苏从紧随其后,步履稳健地走出队列。他手持竹简,声如洪钟,字字掷地有声:“迁都非止宫室之建,更在民心所向。臣已拟定《迁民章程》,分三策施行:其一,凡郢都官吏百姓自愿随迁者,免赋税五年,赐宅基地一区,子女入学优先;其二,各地农户迁往洛邑垦荒者,每户授田百亩,配耕牛一头,种子农具由官府供给;其三,商贾迁居者,可享三年市租全免,并准其在新都西市择址开店,优先批给铺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臣,语气愈发庄重:“此外,臣已命二十名干练官吏分赴七十二县,张贴告示,设立登记处,逐户核查人口、田产、牲畜数目,编造名册。沿途将设驿站十处,供迁民歇脚饮食,老弱病残者另有牛车接送,绝不强逼一人离乡。”
这番话说罢,不少老臣频频点头。一位曾历三代的老尚书低声叹道:“如此体恤百姓,实乃仁政也。”另一位御史则暗自记下要点,准备归府后撰文上奏,劝诫地方官员不得借机扰民。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环佩轻响,清越如玉振。众人侧目望去,只见樊姬缓步入殿。她身着翟衣,头戴九翚四凤冠,手持一卷祭祀礼器清单,步态端庄,神情肃穆,裙裾拂过青砖,竟无声息,宛如月下仙影。
“迁都之举,关乎国运,亦系宗庙。”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如泉水击石,涤荡人心,“昔者周公营洛,必先祭天告祖。今我楚虽承天命,亦不可忘本溯源。臣已遣使者十二路,遍访华夏先祖陵寝:轩辕黄帝陵在桥山,颛顼帝陵在濮阳,帝喾陵在商丘,少昊陵在曲阜,尧陵在平阳,舜陵在九嶷……皆已确认方位形制。”
她展开帛书,继续道:“待新宫落成,当备太牢之礼,集百官亲往祭拜,宣读祭文,昭告天地与列祖列宗:楚虽出自南疆,然今日一统九州,实为华夏正统之继,非僭越,乃归宗。”
群臣动容。连一向对女子参政颇有微词的左司马也不禁颔首,低声喃喃:“礼不可废,此举甚当。”
熊旅望着三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心中甚慰。他缓缓起身,踱至殿心,目光如炬,扫视满堂文武:“伍举听令:修宫室务求坚固实用,形制可恢弘,但不可奢靡无度。朕不要第二个鹿台,莫学纣王劳民伤财,耗尽民力。工匠作息须有节制,每日不得逾十二刻,夏日供冰饮水,冬日发棉衣炭火,违者严惩。”
伍举躬身应诺,额角微汗。他知道,大王虽允其大兴土木,却早已划下红线——民生不可损,民力不可竭。
“苏从听令:迁徙之事,以人为本。沿途驿站不仅要设食宿,更要设医馆,配良医两名、药童四人,专治风寒暑湿。若有孕妇临产,立即护送至最近城池生产,产后赏米五石、布两匹。妇孺先行,壮年断后,确保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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