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教总坛一战,惊天动地,鬼使者伏诛,魔焰暂熄。然而,张君宝独立于尸山血海与凛冽寒风之中,心中却无多少快意,反而涌起一股深沉的疲惫与警醒。
他内视己身,能清晰地“看到”,那连日来疯狂杀戮所积累的冲天煞气,并未因大仇得报而消散,反而如同浓稠的血墨,深深浸染了他的道基,缠绕在他那原本晶莹剔透、圆融无暇的太极道心之上。这股煞气,是数百条性命消逝时的不甘与怨念,是他自身复仇执念催生出的暴戾与阴霾,此刻正无声地侵蚀着他的心境。即便有那神秘石头所化的神奇能量修复了肉身、提升了功力,甚至让他对阴阳之道的领悟更上一层楼,但这心境的污浊与裂痕,却非外力所能瞬间涤清。
他感觉到,自己的意念不再如往日那般纯粹通透,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躁动与毁灭的冲动,脑海中甚至会闪过那些被他斩杀之人的狰狞面孔。他知道,这是“入魔”的征兆。若不能及时化解这身业力,抚平道心伤痕,他毕生追求的武道巅峰将就此断绝,甚至可能彻底沉沦,化为只知杀戮的凶物,那与他所诛之魔,又有何异?
离了那已成绝地的冰崖,张君宝并未回归武当云海,而是凭着心中一股冥冥的牵引,再次来到了峨眉山后山。
依旧是那座孤坟,青石碑上“峨眉祖师郭女侠襄之墓”的字迹,历经风雪,更显沧桑。他缓缓走到坟前,拂去石碑上的些许落尘,如同拂去心头的尘埃。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与墓中之人进行着无声的交流。良久,他才轻声开口,声音不再有决战时的嘶哑与暴戾,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沉静与淡淡的释然:
“郭姑娘……逍遥王、殷百损,还有那背后的鬼使者,都已伏诛。你的大仇,君宝……替你报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聆听风的回响,继续道,“你可以……瞑目了。”
说完这句,他深深一揖。这一揖,既是告慰,也是告别。告别那段被仇恨裹挟的疯狂岁月,告别那个双手沾满血腥的白发杀神。
随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在峨眉山脚下,他寻了一处隐秘之地,将那柄陪伴他转战千里、饱饮魔血的长剑,郑重地封存起来。剑,是杀伐之器,他需要暂时放下它,也放下那份依赖武力解决问题的执念。
他要用自己的双脚,去丈量这苍茫大地;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这滚滚红尘。他要解剑远游,涤荡心灵。
这一游,便是八年。
八年光阴,弹指而过。张君宝卸下了“张真人”的光环与杀神的凶名,如同一个最普通的游方道人,踏上了漫漫旅途。
他登临泰山之巅,观日出云海,感受天地之浩大,自身之渺小,那胸中的块垒似乎也随之舒展;他漫步江南水乡,听雨打芭蕉,看小桥流水,在杏花春雨中软化那颗被血与火淬炼得过于坚硬的心;他深入大漠孤烟,体会长河落日的壮阔与寂寥,在无垠的沙海中放空自我,让风沙磨去心灵的棱角与污垢;他混迹于市井街头,看贩夫走卒为生计奔波,听稚子童言无忌欢笑,在平凡的人间烟火气中,重新寻回对生命最本真的热爱与敬畏。
他不再刻意修炼,却无时无刻不在修行。观潮起潮落,悟动静之机;看花开花谢,明生死之道;察人情冷暖,体善恶之辨。他将这八年的见闻感悟,与自身所悟的太极阴阳、阴阳融合之理相互印证,心境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蜕变。
那身浓得化不开的煞气,在这日复一日的山水涤荡与红尘洗练中,如同被清澈泉水一遍遍冲洗的顽石,逐渐褪去了血色,消散于无形。道心之上的裂痕,也被一种更为博大、包容、平和的力量所弥合,变得比以往更加坚韧、通透、圆融。
这八年间,命运似乎也在为他未来的道路铺垫。他并非孤独前行,先后遇到了几位与他有缘的年轻人。
在华山脚下,他遇到了沉稳刚毅、心有侠义的俞莲舟;在襄阳旧地,救助了因调查魔教余孽而受伤、性格坚忍的俞岱岩;于长江畔,点化了机智敏锐、善于筹谋的张松溪;在北海之滨,遇到了天资聪颖、性情豪迈的张翠山;在江南书院外,引导了温文儒雅、剑术初成的殷梨亭;最后在武当山附近,收录了年纪最轻、赤子之心的莫声谷。
连同早已收入门墙的宋远桥,他座下共计七名弟子。他并未急于传授高深武功,而是首先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修养心性,将太极中正平和、阴阳平衡的理念融入日常言行。与这些弟子们的相处,看着他们一点点成长,也反过来滋养了张君宝的内心,让他感受到了传承的责任与温暖,帮助他彻底从复仇的阴影中走出,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与道途方向。
八年期满,张君宝感觉心神澄澈,道基稳固,再无滞碍。他带着七位已然成长起来的弟子,重返武当山。
这一年,他七十岁。古稀之年,却精神矍铄,目光深邃如星空,气息与山川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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