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叫我当秘书 第105章 清风的警告

天庭巡察使的仪仗即将启程返回天界。在地府阴司通往阳间的跨界通道前，流光溢彩的仙家飞舟已然准备就绪，随行的仙官吏员各司其职，一片繁忙却有序的景象。

李清风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飞舟舷窗前，望着窗外流转的阴阳界限，神色复杂。他遣一名亲随仙官，将陆鸣单独请至飞舟上一处僻静的观景台。

观景台四周云雾缭绕，仙灵之气氤氲，与地府的阴森截然不同。陆鸣踏上此处时，李清风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身影在云蒸霞蔚中显得有些模糊。

“陆处正。”李清风并未转身，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仙使。”陆鸣微微躬身行礼，静候下文。他知道，这临别之际的单独召见，绝非寻常。

李清风缓缓转过身，脸上早已没了往日那种温和却疏离的笑意，也没有了议事时的威严与凌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近乎无奈的复杂神色。他目光如古井深潭，直视陆鸣，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观景台外云海翻涌的细微声响。

良久，李清风才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陆鸣，这一局，是你赢了。”

他顿了顿，看着陆鸣宠辱不惊的表情，继续道，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了许久：“你以地府一隅之力，借势打力，步步为营，竟真地将本使拖入这泥潭，更是搅动了地府数百年的沉疴积弊。这份胆识、谋略，尤其是……”

他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陆鸣，“……你身边聚集的那些人，确实出乎本使的意料。”

这并非虚伪的客套，而是带着几分真实的承认。然而，他的语气随即一转，变得异常凝重：

“但是，陆鸣，你可知，你真正撼动的，并非仅仅是一个周远，一个功过司，甚至不是本使此次巡察的成败？”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穿透了陆鸣，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你撼动的，是自洪荒以来，维系三界平衡的‘静衡’之策！是无数大能者以莫大心血构筑的、力求‘稳定’高于一切的秩序根基！”

“你以为你面对的是某个高高在上的仙官？是某个固步自封的司衙？”李清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悲悯的神色，“不，你面对的，是‘那位大人’所代表的……一种你无法想象、也无法撼动的‘秩序’。这种秩序，视变革为洪水猛兽，视‘静衡’为无上圭臬。譬如，为确保轮回总量稳定，即便明知某个小世界冤魂暴涨是因天道不公，也绝不会额外增加其轮回名额，宁可让其魂飞魄散，归于混沌，以维持宏观‘平衡’。此即为‘静衡’！在此等秩序眼中，个体的苦难与公正，远不及冰冷的‘稳定’数字重要。”

他上前一步，距离陆鸣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告诫的意味：“本使此行，亦是奉令而行，维系此序。你之所为，已非小打小闹，而是真正触及了红线。那位大人的怒火，绝非地府这点风波可比。届时，恐怕连本使，也未必能护得住你，护得住你那个……小小的参事处。”

“好自为之吧，陆鸣。”李清风最后深深看了陆鸣一眼，那眼神中混杂着警告、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以及某种更深沉的、近乎于对一个敢于挑战风车的愚者的复杂审视，“前方的路，不再是地府的勾心斗角，而是……真正的万丈深渊。望你……真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飞舟内部，宽大的袍袖在云气中拂过，背影竟透出几分理念守护者面对不可阻挡的潮汐时的萧索与落寞。

陆鸣独自站在观景台上，望着窗外仙舟启动，化作一道流光，无声无息地没入阴阳通道的绚烂漩涡，直至踪迹全无。

周遭恢弘的仙灵景象渐渐平息，只剩下地府固有的、沉甸甸的阴冷重新包裹上来。李清风的警告犹在耳边，没有疾言厉色，却比任何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悸，那声音仿佛带着旧秩序本身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魂晶之上。

他步履沉重地走下飞舟，重新踏上地府阴司的土地。那弥漫的阴气似乎比往日更加刺骨。

他没有直接返回参事处，而是信步走到忘川河畔，望着那无声流淌、承载着无数记忆与遗忘的河水，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

“陆大哥。”一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姜灵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手中没有端着她常备的药篮，只是静静地站着，与他一同望着河水。“师父让我带句话给你。”

陆鸣微微一怔，转头看向她。孟婆超然物外，极少直接干预地府事务，此刻传话，定非寻常。

姜灵儿目光悠远，仿佛在回忆师父说这话时的神态，缓缓道：“师父说：‘静衡非衡，乃死水微澜。彼岸花开，需破土之力。勿惑于名，当究其实。’”

她的声音清冽，在这寂静的河畔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敲击在陆鸣的心头。

“静衡非衡，乃死水微澜……”陆鸣低声重复着，眼中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悟的锐光。是啊，那种以牺牲无数个体生机换来的、看似平稳却毫无活力的“平衡”，不过是一潭死水表面的微小涟漪，根本不是真正的平衡！

“彼岸花开，需破土之力。”想要到达理想的彼岸，看到真正充满生机的新世界，就必须有打破坚硬土壤、冲破重重阻碍的勇气和力量！

“勿惑于名，当究其实。”不要被“静衡”这个看似崇高、维护秩序的名头所迷惑，要看清其僵化保守、扼杀生机的实质！

这简短的四句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涤荡了李清风警告带来的沉重与寒意。

孟婆站在更高的维度，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静衡”政策的虚伪本质和变革的必然性。这不是叛逆，而是对真正“天道贵生”的回归！

“静衡之策……无法想象的秩序……”陆鸣再次低声重复李清风的用词，但此刻的语气已截然不同。

初时那彻骨的寒意，是对庞大力量的天然敬畏，但此刻，那股寒意已被心底骤然腾起的、更加炽热的火焰彻底驱散。

他想起了自己枉死时看到的那只青黑之手，想起了周正德被篡改的阳寿，想起了孟夫子掌控下的不公，想起了无数可能正在类似冰冷规则下无声湮灭的魂灵……这些不再是孤立的个案，而是那条名为“静衡”的、试图冻结生机的冰冷长河中，必然要溅起、也必须被正视的浪花。

他的眼神愈发坚定，一股沉重如山、却又不得不扛起的使命感，不仅压在他的心头，也将他的脊梁锤炼得更加笔直。

李清风的警告，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像一盏残酷的探灯，照见了那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的、庞大而古老的敌人真正狰狞的轮廓。

而孟婆的点拨，则如同在黑暗深渊中亮起的灯塔，为他指明了方向，坚定了信念。这场斗争，远超个人恩怨，是道义与僵化秩序的理念之争，是生机与死水的本质之争。

他仿佛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那条冰冷无情的规则长河，流淌了万古岁月，淹没无数生灵的呐喊。而他与他的团队，就像逆流而上的孤舟，不，更像是试图破土而出的新芽，要用尽一切力量，在这凝固的秩序中凿开裂缝，让真正的生机与公正得以流淌。

前路必将布满荆棘，但他别无选择，亦无所畏惧。

风险前所未有，但目标，也前所未有地清晰。参事处的剑，已指向了那笼罩三界的、最深沉的迷雾。

陆鸣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沉重的使命感与孟婆点拨带来的透彻觉悟，彻底转化为无可动摇的决心。

他最后看了一眼仙舟消失的方向，那里，旧秩序的余晖正在散去。然后，他毅然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河畔，重新踏入地府熟悉而压抑的阴霾之中，背影决绝，仿佛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剑，准备迎接并劈开那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暴。

姜灵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近乎欣慰的神色，随即也悄然隐没在忘川河畔的雾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