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香香 第73章 闲言碎语（1987年春）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我就端着满满一盆脏衣服去村口的溪沟边洗。力力还在炕上睡着，我轻手轻脚地出门，想趁人少的时候把活儿干了，省得碰见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溪水哗啦啦地流着，清亮亮的。我蹲在石板上，挽起袖子，把衣服浸在水里，拿起棒槌一下一下地捶打。冰凉的水溅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点心里的憋闷。

可这清净没维持多久。没过一会儿，村里的几个长舌妇就端着盆，说说笑笑地来了。是村东头的李婶、赵寡妇，还有王桂花那个远房表妹，叫不出名字，只记得大家都叫她“快嘴刘”。她们看见我，互相递了个眼色，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嘻嘻哈哈的，像是故意说给我听。

开始还只是东家长西家短，谁家媳妇懒，谁家婆婆刁。说着说着，话锋就转了，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往我心窝子里戳。

快嘴刘一边用力搓着衣服，一边拿眼角斜瞟着我，故意提高了嗓门，对李婶说：“哎，李婶，你听说了没？张左明这几天，好像天天往村东头李彩凤家跑呢！一大早就去，天黑了才回，勤快得很呐！”

李婶会意，立刻接上话茬，撇着嘴说：“咋没听说？全村谁不知道？说是去帮忙修猪圈呢！哼，谁信啊？李彩凤那个寡妇，骚得很，张左明又是那副德行，两人凑一块，能有什么好事？”

赵寡妇在一旁添油加醋：“可不是嘛！香香还在这呢，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听说小凤跑了，他找都不找，倒有心思去钻寡妇门子！啧啧，这男人啊……”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一字不落地听清楚。那话语里的幸灾乐祸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劲儿，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

我低着头，用力捶打着手里的衣服，棒槌砸在石板上，发出“砰砰”的闷响。指甲掐进了掌心，生疼。我知道她们是故意的，就是想看我难受，看我失态。

快嘴刘见我不吭声，觉得没趣，干脆直接把话头引到我身上。她扭过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哟，香香，你也来洗衣服啊？刚才我们说的，你听见没？你家左明，这几天是不是都在李寡妇家帮忙啊？他小老婆跑了，他没去找找？”

她这话问得恶毒，眼神里全是看好戏的光。

我猛地抬起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溪水映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我没说话，继续低头洗我的衣服，把一件张老栓的破褂子搓得几乎要裂开。

李婶在一旁假惺惺地叹气：“唉，香香啊，不是婶子说你，你嫁的这是什么人家啊？一天天的，就没个清净日子！男人不着调，婆婆刻薄，还有个跑了的小老婆留下的拖油瓶……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赵寡妇也帮腔：“就是！要我说，香香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是我，早跟他闹翻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她们嘴上说着同情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看你笑话”四个字。这些人的心思，我太清楚了。她们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地鸡毛，就巴望着别人家出点更糟心的事，好让她们有点茶余饭后的谈资，显得自己没那么惨。

要是放在以前，听到这些话，我肯定又气又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跟她们吵一架。可现在……我听着这些刺耳的话，心里除了最初那一阵针扎似的疼，更多的是一种麻木和厌烦。

闹？怎么闹？跟张左明那种畜生闹，有用吗？跟这些看热闹的人解释，有意义吗？

她们见我还是不接话，只是闷头洗衣服，觉得无趣，又转而说起别家的闲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加快手里的动作，把衣服胡乱涮了涮，拧干水，端起盆就走。经过她们身边时，我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像麦芒一样扎在我背上。

走出几步，还能隐约听见快嘴刘压低声音说：“……瞧她那样子，跟个闷葫芦似的，估计也是认命了……”

“摊上这样的男人，不认命还能咋样？”

认命？我心里冷笑一声。我吴香香早就不知道“命”字怎么写了！我只是懒得再跟这些人浪费口水！我的难处，我的打算，她们懂什么？她们只看得见表面的热闹，哪里知道我心里憋着的那股劲！

端着沉甸甸的洗衣盆往回走，清晨的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那些闲言碎语像苍蝇一样，还在耳边嗡嗡响，但已经没那么刺心了。

是啊，我嫁的是什么人家？一天天没有清净日子。男人是畜生，婆婆是夜叉，妯娌是泼妇，还有个被亲娘扔下的孩子……这一堆烂摊子，想想都让人绝望。

可是，绝望有用吗？哭有用吗？跟那些长舌妇诉苦有用吗？

屁用都没有！

她们只会看你的笑话，把你的痛苦当成她们无聊生活的调味品。

我现在唯一要想的，是怎么带着力力活下去，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其他的，都是狗屁！张左明爱找谁找谁，王桂花爱骂谁骂谁，那些长舌妇爱说什么说什么！我要是还在意这些，早就被气死一百回了！

回到院子门口，正好看见王桂花抱着那个小丫头出来倒尿盆。她看见我，狠狠剜了我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嘀咕着“丧门星”之类的话。

我全当没听见，径直走进东屋。力力已经醒了，正坐在炕上揉眼睛。看见我回来，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娘，你回来啦。”

看着儿子干净的笑容，我心里那点因为闲言碎语带来的阴霾，一下子散了不少。是啊，我有儿子要养，有日子要过，跟那些烂人烂事较什么劲？

我把洗好的衣服晾起来，心里暗暗发誓：你们就嚼舌根吧！就看笑话吧！我吴香香偏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你们看看！等我和力力离开这天，看你们还能说什么！

这个决心，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牢牢扎下了根。外面的风雨再大，我也要让它发芽，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