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香香 第48章 血债（1986年秋）

那场秋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天气一下子冷了不少。废品站院子里到处是积水，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烂味儿。我手上干活留下的裂口，沾了这脏水，疼得钻心。可手上的疼，比不上心里的煎熬。

自打刀疤脸他们去砸了张左明的窝，我这心里就没踏实过。我知道，以张左明和王桂花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挨了打，丢了钱，这口气肯定要出。而他们第一个怀疑的，八成就是我！因为只有我知道他们躲在这儿，也只有我，跟他们有解不开的仇疙瘩。

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上下工的路上，眼睛跟探照灯似的，四处扫量，生怕哪个角落里冲出张左明那一家子。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稳，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藏在草席底下的杀猪刀。

怕啥来啥。这天收工比平时晚点，天已经擦黑了。我拉着张力，急着往回赶。拐进通往棚户区的那条黑乎乎的小巷子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连平时窜来窜去的野猫都没影儿。

刚走到巷子中间，前面黑影里猛地窜出几个人，挡住了去路。后面也响起了脚步声，把我们娘俩堵在了中间。

借着远处一点微弱的路灯光，我看清了那几张扭曲的脸——正是张左明、王桂花，还有那个小凤！张左明眼里冒着凶光，像要吃人。王桂花叉着腰，一脸刻毒。小凤则躲在张左明身后，眼神里带着点害怕，又有点解恨的意味。

“吴香香！你个臭婊子！果然是你搞的鬼！”张左明一声低吼，像头发疯的野兽，直接扑了上来，抡起拳头就朝我脸上砸！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黑，鼻梁一阵剧痛，温热的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糊住了眼睛。我惨叫一声，被打倒在地。

“妈！！”张力吓得尖叫，扑过来想护住我。

“小杂种！滚开！”张左明抬脚就踹在张力瘦小的身子上！孩子像片破树叶一样被踢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湿漉漉的地上，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没动静了。

“力力！！”我魂都快吓飞了，想爬过去看儿子，可王桂花和小凤已经冲了上来。

王桂花那尖利的指甲直接往我脸上挠，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丧门星！扫把星！害我儿子！我挠死你个贱货！让你告密！让你不得好死！”

小凤也壮着胆子，朝我身上吐口水，用脚踢我：“坏女人！活该！”

张左明更是拳打脚踢，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头上。我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感觉骨头都要被打断了，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他们的叫骂声、踢打声，像魔音一样灌进我的耳朵里。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地盯着他们每一张狰狞的脸！我要记住！记住他们今天是怎么打我的！记住我的儿子是怎么被他们踢飞的！这血债，一笔一笔，我都记下了！

他们打累了，骂够了。张左明喘着粗气，又狠狠踢了我一脚，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我身上：“呸！这次是警告！再敢耍花样，老子要了你们娘俩的命！我们走！”

说完，他们三个像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子里，跑得无影无踪。

巷子里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叫。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像散了架，到处都火辣辣地疼。血和泥水混在一起，糊在脸上，又腥又涩。

过了好半天，我才积攒起一点力气，挣扎着，一点一点地朝张力爬过去。孩子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疼得无法呼吸。

“力力……力力……你醒醒……看看娘……”我爬到儿子身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脸。冰凉的！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不！不会的！我的力力！

我疯了一样把他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用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很微弱，但还有气！

“力力！娘的力力！”我失声痛哭，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流。我顾不上自己浑身剧痛，挣扎着背起昏迷的儿子，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往棚子挪。每走一步，身上都像有刀子在割。

回到那个冰冷的破棚子，我把张力小心地放在草垫上。孩子脸色苍白，呼吸微弱，额头滚烫，发起高烧了。我打来冷水，用破布蘸着，一遍一遍地给他擦额头，擦手心脚心。可孩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像个破碎的布娃娃。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我心里的恨意像野火一样烧遍了全身！张左明！王桂花！你们不得好死！你们把我儿子打成这样！我要你们偿命！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告他们！对！报警！让公安把他们抓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我忍着浑身的伤痛，背起依旧昏迷的张力，一步一步挪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我头发散乱，脸上身上都是伤，衣服也破了，像个真正的乞丐。

接待我的是个年轻的小公安，看到我们娘俩这副惨样，皱了皱眉。我哭着把昨晚被打的经过说了一遍，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又让他看背上昏迷的孩子。

小公安听完，记录了一下，却有点为难地说：“大姐，你说的情况我们知道了。但是……你说打你的是你丈夫张左明和他娘？这……这属于家庭纠纷啊。再说了，你们这……也没个目击证人，他们现在人也跑了，我们这……不好立案抓人啊。”

家庭纠纷？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们这是往死里打！差点把我儿子打死！这能叫家庭纠纷？！

我哭着求他：“公安同志，你行行好！你看看我儿子！都快没气了！他们这是杀人啊！求求你把他们抓起来！”

小公安看了看张力，叹了口气：“孩子病得不轻，你先赶紧送医院看看吧。至于抓人的事……我们得先找到人，调查清楚才行。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等消息？等什么消息？等他们跑得更远吗？我知道，这事八成又是不了了之了。他们根本不会为了我一个没根没基的乡下女人，去费力抓人。

我失魂落魄地背着张力，从派出所走出来。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我感觉自己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报警没用。指望不上任何人。

我背着儿子，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上的伤疼，心里的恨更疼。张左明，你们以为打完就跑，就没事了？以为公安不管，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错了！大错特错！

你们彻底把我最后一点指望都打没了！从今往后，我吴香香跟你们，只有你死我活！公安不管，老天爷不管，我自己来管！

这笔血债，我要亲手讨回来！用你们最怕的方式！

我停下脚步，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冰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张左明，王桂花，你们等着。下次再见，就不是拳打脚踢这么简单了。我要让你们，付出比这惨痛十倍的代价！

我摸了摸怀里儿子滚烫的额头，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先救儿子！只要我和力力还有一口气在，这仇，就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