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香香 第46章 借刀杀人（1986年秋）

刀疤脸那帮人走了好半天，我这心还像揣了只兔子，扑腾扑腾跳个不停。老孙头默默地把被踢翻的纸板重新捆好，把弄乱的院子一点点收拾齐整。他没再问我啥，但那沉默比问话还让人难受。我知道，他心里肯定明镜似的，我就是那个被追债的吴香香。

晚上回到那破棚子，我搂着张力，怎么也睡不着。白天的事像走马灯一样在脑子里转。刀疤脸凶神恶煞的样子，老孙头那复杂的眼神，还有张左明一家子穿新衣的得意样儿……这些画面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缠得我喘不过气。

张力大概被白天吓着了，睡得不踏实，梦里还时不时抽噎一下，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看着儿子瘦黄的小脸，我心里那股恨意，像野草见了春雨，疯长起来。

张左明，王桂花，你们可真行啊！自己欠了一屁股烂账，拍拍屁股跑县城来躲债，吃香喝辣，把我们娘俩扔在火坑里不管不顾！现在债主找上门了，还想拉我们当垫背的？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一个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我混沌的脑子。刀疤脸他们不是要找张左明吗？好啊！我帮他们找！我把张左明在县城的消息，捅给周阎王！让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去咬张左明！去撕烂他们那虚假的安乐窝！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我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这招太毒了，简直是借刀杀人！周阎王那帮人，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的！张左明落到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转念一想，张左明对我，对力力，又何尝不毒？他抛妻弃子，纵容他娘欺负我们，还有他哥张左腾那条毒蛇，差点把力力淹死！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往死里逼我们？对他们这种人，讲什么仁义道德？

心里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一个说，吴香香，你不能这么干，这是害人命啊！另一个说，他们害你和力力的时候，可曾手软过？你不想报仇了吗？你想让力力一辈子活在他们的阴影下吗？

最后，对张左明一家子的恨，压倒了那一点点犹豫。对！就这么干！你们让我和儿子活不下去，我也让你们不得安生！要死大家一起死！

决心一下，我心里反而平静了。像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但也义无反顾了。

第二天去废品站，我强装镇定，像没事人一样干活。老孙头还是那副样子，不说话，但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我假装没看见，埋头收拾废品，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才能找到刀疤脸，或者周阎王。

直接去找？太冒险了。我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去找那帮地头蛇，不是羊入虎口吗？得想个稳妥的法子。

机会很快就来了。下午，有个经常来卖废铁的老头，跟老孙头闲聊，说起周阎王手下那帮人，最近在码头那一带收“保护费”，闹得鸡飞狗跳的。我竖着耳朵听，心里记下了“码头”这个地点。

收工后，我没直接回棚子，而是拉着张力，绕道往码头那边走。码头离废品站不远，隔着几条街。远远就看见那边人声嘈杂，停着些货船，扛大包的苦力来来往往。也有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三五成群地聚在岸边，叼着烟，斜着眼看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我不敢靠太近，拉着张力躲在远处一个卖茶水的小摊后面，偷偷观察。心里像打鼓一样，既盼着能看见刀疤脸，又怕真被他看见。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熟悉的面孔。天色渐晚，码头上的人渐渐少了。我有点失望，正准备离开，忽然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从一艘刚靠岸的货船上下来，正是刀疤脸和他那俩跟班！他们好像刚收完什么钱，脸上带着笑，骂骂咧咧地朝岸上走来。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机会来了！可怎么把消息递过去？直接冲上去说？不行，太突兀了，他们肯定起疑。

正着急呢，我看见刀疤脸他们朝路边一个卖烟的小摊走去。我灵机一动，赶紧从包袱里摸出半截铅笔头（还是以前张力捡来玩的）和一张皱巴巴的废纸。我蹲下身，把纸垫在膝盖上，用颤抖的手，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字。我不识字，但张左明和王桂花的名字，我见人写过，勉强能模仿个大概。

写好了，我把纸折成一个小方块，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我掏出身上仅有的两毛钱，对张力说：“力力，你看到那边那个卖烟的老爷爷没？你跑过去，把这钱给他，就说买盒最便宜的烟。然后……然后把这个小纸块，偷偷塞给旁边那个脸上有疤的叔叔，就说……就说是一个阿姨让给的。塞完就赶紧跑回来！千万别回头！记住了吗？”

张力虽然小，但很懂事，看着我严肃的表情，他用力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钱和纸块。

我看着他小小的身影，飞快地跑向那个烟摊，心都快跳出胸腔了。成败在此一举！

张力跑到烟摊前，把钱递给老头，指了指烟。老头拿出一盒烟给他。趁刀疤脸他们注意力在烟上，张力飞快地把那个小纸块塞到了刀疤脸手里，然后扭头就往回跑！

刀疤脸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块，又抬头疑惑地看向张力跑开的方向。我赶紧缩回头，拉着刚跑回来的张力，躲到茶摊后面，大气不敢出。

透过缝隙，我看见刀疤脸展开纸块，眯着眼看了看（他大概也不咋识字），又跟旁边的人嘀咕了几句。然后，他脸上露出一丝狞笑，把纸团揉碎扔在地上，带着人快步离开了。

他们走了！消息送出去了！

我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张力仰着小脸，紧张地问：“娘，我做得对吗？”

我紧紧抱住他，声音发抖：“对！力力做得对！太好了！”

拉着儿子回到破棚子，我一夜没合眼。心里像烧着一把火，又像压着一块冰。既盼着周阎王的人赶紧去找张左明算账，又隐隐有点害怕，不知道这把“借来的刀”，最终会酿成什么样的后果。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路是我选的，再险，也得走下去。

张左明，王桂花，你们的报应，就要来了！等着吧！我吴香香这把藏在暗处的刀，已经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