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香香 第192章 各奔前程（1993年六月初）

天儿说热就热，麦子一收，日头更毒了，晒得地皮冒烟。村里像一锅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响。为啥？因为张左明和张左腾这哥俩，真就一个进了粮站，一个包地当了种植大户，成了村里头一份的风光人物！

张左明去粮站报到那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溜光，脚上是双半新的解放鞋。他出门前，在院里站了好一会儿，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最后只憋出一句：“我……我走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看着他有点微瘸的背影消失在村口。心里头，像塞了团棉花，堵得慌。粮站工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月月拿钱，是好事。可我这心里，咋就空落落的呢？

他这一走，院里一下子冷清下来。以前他在的时候，虽说也闷，可有个大活人在那儿，劈柴、喂鸡、整理珠子料，院里总有点动静。现在好了，就剩我和俩孩子，还有那一堆堆的珠子料。力力和小花好像也感觉出啥，不像以前那么闹腾了，安安静静的去上学。

手工活的摊子，眼瞅着就垮了半边天。王寡妇她们几个老手，到底还是没抗住镇上厂子的诱惑，陆陆续续都辞了工，去了厂里当临时工。剩下几个年纪大点、拖家带口走不开的婆娘，活儿也干得稀稀拉拉，交上来的珠子，数量少，质量也差。

我看着院里越堆越高的珠子料，心里急得像猫抓。降价？降成一分钱一串，怕是也没多少人愿意干了。外头那五六十块的工资，像块大磁铁，把人心都吸走了。

更让我心慌的是义乌那边。陈舅捎来信，说原料紧张，价格还得涨，供货也更难了。我这头销量锐减，那头成本增加，里外一算，挣的那点钱，眼看就要赔进去了！

这摊子，真要黄了？我吴香香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家业，就这么被这股“打工潮”冲垮了？

我不甘心！夜里睡不着，我爬起来，就着煤油灯，翻看张左明留下的那本厚厚的账本。进出项记得清清楚楚，可越清楚，我越心凉。收入栏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少。支出栏，却因为原料涨价，一天比一天多。

我合上账本，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心里一阵发冷。难道……我真选错了路？当初要是跟着林昊去义乌，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困死在这个越来越空的院子里？

张左明在粮站，倒是顺风顺水。他隔三差五回来一趟，每次回来，气色都好点，话也多了些。会说粮站里的事，哪个领导好说话，哪个同事爱占小便宜，仓库里粮食怎么码放。他穿着粮站发的灰布工装，洗得干干净净，看着确实像个正经工人了。

力力和小花看见他穿工装回来，都特别高兴，围着他“爹、爹”地叫。张左明会从兜里掏出几块粮站食堂发的糖块，分给孩子们。看着孩子们舔糖块时满足的笑脸，他脸上也会露出点难得的笑意。

可我发现，他跟我之间，好像隔了层啥东西。他不再过问手工活的事，我也懒得跟他说现在的难处。有时候晚上，他坐在灯下看粮站的规章制度小册子，我就在另一边整理珠子，俩人一晚上也说不了几句话。

有一次，他拿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回来，三十六块五。他把钱递给我，说：“给，家里用。”

我接过那沓带着他体温的票子，心里五味杂陈。这钱，是稳当。可拿着这钱，我怎么就觉得，这个家，好像不再全靠我了？我那个曾经被他瞧不起的手工摊子，在他眼里，是不是更不值一提了？

张左腾和王小丽那边，更是风光得不得了。他们家包了村里二十亩好地，成了名副其实的种植大户。张左腾整天背着手在地头转悠，指手画脚，派头十足。王小丽见人就说：“我们家左腾，现在是响应国家号召！种粮大户！光荣！”

他们买了辆崭新的自行车，张左腾骑着车，王小丽坐在后座，嘚嘚瑟瑟地在村里窜。见了我，王小丽下巴抬得老高，阴阳怪气地说：“哟，香香，还在家穿珠子呢？这玩意儿还能挣几个钱？不如让你家左明在粮站给你找个轻省活儿干干！”

我懒得理她，心里却像扎了根刺。是啊，在别人眼里，我吴香香，就是个守着破摊子、没出息的家庭妇女了。连张左明，都端上铁饭碗了。

这天下午，我正在院里发愁，赵支书来了。他看了看冷清的院子，叹了口气：“香香，这手工活……不好干了吧？”

我苦笑一下：“人都跑厂子里去了，没人干了。”

赵支书蹲下来，卷了根烟，点上，吸了一口：“现在形势变了，光靠老法子不行了。你得想想新路子。”

“新路子？”我看着他，“啥新路子？”

“我听说，”赵支书压低声音，“镇上那些厂子，也需要外包零活。比如缝个衣服边，钉个扣子啥的。你手巧，人脉也广，能不能去打听打听，接点厂子的活儿回来？那样，活源稳当，工钱也可能高点。”

我心里一动！接厂子的活儿？这倒是个路子！可……我能行吗？我一个农村妇女，咋跟那些大厂子打交道？

送走赵支书，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夕阳把院子染成橘红色。张左明在粮站站稳了脚跟，张左腾包地成了大户，好像人人都有了奔头。就我吴香香，还守着这个眼看要垮的摊子，前途茫茫。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认输！赵支书说得对，得变！手工活这条路没断，只是得换个走法！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明天，我就去镇上！去找王掌柜，去找那些厂子里管事的！我就不信，我吴香香，闯不出一条新路来！

张左明端他的铁饭碗，张左腾种他的大户，我吴香香，也要挣我的辛苦钱！咱们各奔前程，看谁笑到最后！

这日子，长着呢！谁输谁赢，还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