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香香 第112章 寻女（1989年深秋）

拖拉机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得厉害，像要把人的心肝脾肺肾都颠出来。我死死抓着车斗的栏杆，手指头都攥白了。冷风呼呼地往脸上刮，像小刀子割肉，可我一点都觉不着疼。心里头就跟烧开了的滚水似的，咕嘟咕嘟冒着泡，全是焦灼和恐惧。

小花那张小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饿了会咿咿呀呀地扯我衣角；晚上睡觉总喜欢把小脚丫塞进我怀里……她才那么小一点，话都说不利索，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张左腾那两个黑心肝的，会不会打她？饿着她？

我不敢往下想，一想心就跟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疼得我直抽冷气。

傅恒丰坐在前面开车，背挺得笔直，一句话也不说，但车速开得飞快，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像是在发泄着怒气。王德贵和周凯坐在我旁边，脸色也难看得很。王德贵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娘的张左腾！真不是个东西！连自己亲侄女都卖！畜生都不如！”

周凯咬着牙，低声说：“丰哥，到了镇上，咱直接去派出所报案吧？”

傅恒丰头也没回，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但很坚决：“先找人！派出所那帮人，办事拖沓，等他们立案调查，黄花菜都凉了！咱们自己找！”

我心里乱糟糟的，既盼着派出所能管用，又怕耽误时间。傅恒丰说得对，靠人不如靠己。

拖拉机终于突突着冲进了镇上。天已经擦黑了，镇上街道两边亮起了昏黄的电灯，行人不多。我们直接把车开到镇中心，停在一个相对热闹的岔路口。

“分头找！”傅恒丰跳下车，语速很快，“德贵，你去汽车站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人抱着小孩的。周凯，你去供销社、饭店这些地方打听打听，有没有生人带着孩子来。香香，你跟我一路，我们沿着主街找，问问街边的店铺。”

“好！”王德贵和周凯应了一声，立刻分头跑了。

傅恒丰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担忧，也有一种让我安心的力量：“别慌，镇子不大，只要人还在镇上，就能找到。你仔细想想，小花今天穿的啥衣服？有啥特征？”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穿的……一件红底白花的旧棉袄，是我用旧衣服改的……头上戴了个蓝色的破帽子……左边耳朵后面有颗小痣……”

“好，记住了。走！”傅恒丰迈开大步，沿着街道往前走。我赶紧小跑着跟上。

我们挨家挨户地问。粮油店、杂货铺、剃头铺子……见人就描述小花的模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男人或者女人抱着这么个孩子。

“老板，看见个两岁左右的女娃没？穿红棉袄，戴蓝帽子……”

“大姐，麻烦问一下，下午有没有生人抱个小孩从这儿过？”

“师傅，……”

大多数人都是摇摇头，说没注意。也有几个热心肠的，帮着回忆，但都说没看见像小花的孩子。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像掉进了冰窟窿。镇子虽然不大，但藏个人，也太容易了。万一……万一他们已经坐车走了呢？万一……已经卖到别的地方去了呢？

我不敢想那个“万一”，一想腿就发软。

傅恒丰一直没说话，眉头拧得紧紧的，但脚步没停。他时不时地会拉我一把，避开路上的坑洼，或者挡开迎面走来的人。他的手很有力，碰到我胳膊的时候，让我慌乱的心稍微定了定。

走到一个拐角，有个摆摊卖烤红薯的老头。傅恒丰走过去，买了两个红薯，递给我一个：“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急，慢慢找。”

我哪里吃得下？摇摇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傅恒丰把红薯硬塞到我手里，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拿着！你得有力气！小花还等着你呢！”

他这话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对啊，我得有力气，我不能倒下！小花还等着我去救她！我接过红薯，烫烫的，握在手里，那点热气好像顺着胳膊传到了心里。我强迫自己咬了一口，红薯又甜又面，可我却尝不出一点味道，只是机械地往下咽。

我们又找了一条街，还是没消息。天彻底黑透了，寒风刮得更猛。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很多店铺都开始上门板了。绝望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淹没了我。我蹲在路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浑身冰凉。

“完了……找不到了……我的小花……我的孩子……”我哭得撕心裂肺，所有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傅恒丰站在我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他的手很轻，却让我浑身一颤。

“别哭，吴香香。”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还没到放弃的时候。镇上找不着，咱们就去县里！明天一早，我去找跑运输的朋友打听，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带孩子出去。只要有一线希望，咱就不能放弃！”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夜色中，他的目光亮得惊人：“你放心，这事，我管定了。不光为你，也为小花那孩子。张左腾干这种缺德事，天理不容！”

他的话，像黑暗里的一盏灯，虽然微弱，却给了我一丝光亮。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这个平时话不多、看起来有点冷的男人，此刻却让我觉得无比可靠。

就在这时，王德贵和周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王德贵一脸沮丧：“车站那边问遍了，都说没看见抱小孩的生人。”

周凯也摇摇头：“供销社和饭店也没线索。”

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我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傅恒丰扶住我，对王德贵和周凯说：“今天先这样，天黑了没法找。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一早，德贵你去汽车站守着，周凯继续在镇上打听。我去县里找路子。”

他安排得有条不紊，让我混乱的心稍微有了点方向。

我们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社，开了两间房。傅恒丰他们三个住一间，我单独住一间。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一点睡意都没有。小花的哭声好像就在耳边，一声声喊着“娘”。我的心被揪得生疼，眼泪浸湿了枕头。

这一夜，长得像一辈子。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来了。傅恒丰塞给我两个馒头：“吃点，今天还得跑路。”我勉强吃了半个，实在咽不下去。

按照计划，王德贵去了汽车站，周凯继续在镇上排查。傅恒丰带着我，准备搭最早一班去县城的拖拉机。

就在我们走到镇口，等车的时候，一个穿着旧棉袄、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看了我们几眼，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们……是不是在找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娃？穿红棉袄的？”

我浑身一震，猛地抓住老太太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大娘！您见过？在哪儿见的？求求您告诉我！”

老太太被我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傅恒丰赶紧拉开我，对老太太和气地说：“大娘，您别怕，我们是在找孩子，她娘急坏了。您要是知道点啥，行行好，告诉我们吧！”

老太太看了看我哭肿的眼睛，叹了口气：“唉，造孽啊……我昨天下午，在镇东头老刘家的废院子旁边，看见一个男的，抱着个哭闹的女娃，那娃儿穿的好像是红棉袄……那男的看着眼生，不像咱镇上的人，鬼鬼祟祟的，娃儿哭得厉害，他还不耐烦地捂娃儿的嘴……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没敢多管闲事……”

镇东头！老刘家废院子！

我的血一下子涌到了头顶！有线索了！

“谢谢大娘！谢谢您！”我激动得差点给老太太跪下。傅恒丰一把拉住我，对老太太道了谢，拉着我就往镇东头跑！

希望，像死灰里蹦出的一点火星，虽然微弱，却重新点燃了我！小花，娘来了！你一定要等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