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术徽记 第17章 内在

“屏蔽杂音”的练习，如同一种对灵魂的酷刑。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与自己的本能和整个外部世界为敌。莱恩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作茧自缚的蚕，拼命地将自己与熟悉的一切隔绝开来，投入一片令人恐慌的、绝对的内部黑暗。

眩晕、恶心、头痛、精神层面的剧烈撕扯感…这些成了他每晚的常态。白日的他更加沉默，脸色苍白得像久病初愈，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某种过度专注后的虚脱。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回避过于嘈杂的环境，午餐时常常独自找个僻静角落，快速吃完便立刻尝试进行短暂的屏蔽练习，哪怕只能维持心跳几下的时间。

锤柄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那独眼在他身上停留的次数多了些，但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再多呵斥，只是偶尔会扔给他一些需要极度耐心和细致的活儿，比如清理一些特别精密复杂的武器机括，仿佛在无声地考验着他状态下滑后的稳定度。

芬恩和格隆看他的眼神则充满了不解和些许担忧。

“喂，豆芽菜，你没事吧？”芬恩有一次忍不住拉住他，压低声音，“你这脸色…要不要去找药剂师看看？别是生了什么怪病…”

莱恩只是摇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睡不好。”

格隆则闷闷地递给他一小块据说能宁神的、味道刺鼻的干草根：“嚼嚼。别死撑。”

莱恩感激他们的关心，但他无法解释。这条路注定孤独，只能他自己走下去。

痛苦并非没有回报。在这一次次近乎自虐的尝试中，他对那种“向内压缩感知”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虽然维持的时间依旧短暂，带来的不适感也并未减轻多少，但恢复的速度变快了。更重要的是，正如柯尔特所预言，在那极其短暂的、屏蔽后的绝对内视状态下，他对自身那缕能量流的感知，被放大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度。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感知到它的存在和模糊流向。他开始能“看”到它那极其纤细的、仿佛由微弱光尘构成的“形体”；能“听”到它流淌时那几乎不存在、却能被灵魂感知的细微“嗡鸣”；甚至能隐约感受到它内部那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般起伏荡漾的“节奏”。

而那个“活跃点”的出现，也并非偶然。他发现自己情绪激动时、精神高度集中时、或者身体状态较好时，那个点出现的频率和明显程度都会有所增加。它就像能量流中一个不安分的小小旋涡，时而出现，时而隐没，难以捉摸。

他尝试着，在捕捉到那个点的瞬间，按照柯尔特的指导，将全部意念凝聚起来，如同无形的锥子，猛地“刺”向它！

但结果无一例外，全是失败。

不是意念凝聚得不够集中，就是时机把握稍纵即逝，稍慢半拍，那活跃点就已隐没。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他感觉自己的意念似乎真的触碰到了那个点，甚至引发了能量流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动，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精神力的瞬间枯竭和外界杂音的疯狂反扑，将他从那种状态狠狠撞出，头痛得几乎让他呕吐出来。

他意识到，问题可能不仅仅在于技巧和时机，更在于基础——他的精神力“强度”或许还不足以支撑那“瞬间引爆”所需的消耗。就像一个孩子，即使找到了杠杆的支点，也没有力气撬动沉重的石头。

他需要更持久、更稳定的“屏蔽”状态，来为他争取更多观察和准备的时间，同时也需要更强的精神力来执行那最后的“引爆”。

目标更加明确，道路也更加艰难。

他加大了练习的强度和时间。每一个夜晚都变成了漫长的煎熬。营房里其他学徒的鼾声梦呓、窗外呼啸的风声、远处隐约的金属敲击声…所有这些都成了他需要克服的“杂音”。他咬着牙，一次次地将感知拉回，压缩，忍受着随之而来的剧烈不适，努力延长那内视状态的时间。

从一次心跳，到两次，三次…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仿佛在用指甲抠挖岩石。

又是一个深夜。或许是连续多日的积累终于达到了某个临界点，或许是今夜堡内格外“安静”（只有常规的巡逻和风声），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运气。

莱恩如同往常一样，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进行着日复一日的痛苦练习。他将感知一点点从外界剥离，忍受着那熟悉的眩晕和恶心感，努力将意识的焦点向内收缩，再收缩…

突然之间——

仿佛有一层一直笼罩在他感知之上的、油腻而嘈杂的薄膜，骤然被捅破了！

外界的一切噪音——鼾声、风声、乃至墙壁本身的微弱震动——瞬间变得极其遥远、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隔音的玻璃。它们依然存在，却再也无法干扰到他分毫。

与此同时，内部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明亮！

不再是之前那种需要极力维持的、短暂而模糊的内视。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稳定而持续的“内在视觉”！

他清晰地“看”到了！

那缕一直只能模糊感知的能量流，此刻如同一条纤细而璀璨的、由无数微小光点汇聚成的银河，在他体内特定的脉络中缓缓流淌！它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乳白色光芒，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独属于他自身的温暖气息！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光点流动时细微的起伏和闪烁，看到它们彼此之间那种和谐而有序的共鸣！

这就是…他自身的力量之源！如此美丽，如此奇妙！

狂喜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疲惫、痛苦、挣扎，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值得！他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的人，终于亲眼看到了光明！

他痴迷地“看着”这条内在的光之河流，感受着那温暖而亲切的能量流动。他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将意念靠近它。

这一次，不再是笨拙的推动或粗暴的刺探，而是如同轻柔的触摸，如同友好的引导。

那能量流似乎感受到了他意念的变化，流淌的速度微微加快了一丝，光芒也似乎更加明亮了一点，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关注。

在这种极致的宁静和内视中，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这种状态维持了多久，直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缓缓涌上，提醒着他精神力的消耗即将达到极限。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缓缓地放松了对感知的压制。

外界的噪音如同退潮般缓缓回归，但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具有强烈的侵略性。那内在的光之河流景象也逐渐淡去，重新回归为那种需要专注才能感知的微弱流动感。

但那种清晰的、震撼的体验，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莱恩缓缓睁开眼睛。营房内依旧鼾声四起，窗外月光冰冷。但他的世界，已经截然不同。

疲惫如同山般压下，但他苍白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而满足的神情。仿佛经历了一场神圣的洗礼。

内在之光，已然点亮。

虽然他依旧未能凝聚漩涡，但他知道，他已经真正地、完全地触摸到了那扇门。剩下的，只是如何用力将其推开。

希望，从未如此真实而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