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嚎谷底的硝烟并未消散,而是被一种粘稠得令人窒息、混合着甜腻腐朽与浓烈血腥的死寂所取代。腐髓毒菌的气息与血浆的腥味在谷底蒸腾纠缠,形成遮天蔽日的瘴幕,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腐肉淤泥。砺锋营的道兵们如同沉默的傀儡,在尸骸菌丛间穿行清理,动作迅捷却带着灵魂被剥离般的滞重。眼前铺陈的景象,绝非人间应有。菌丝包裹下扭曲膨胀兀自抽搐的菌尸,皮囊紧裹枯骨精华尽失的干瘪躯壳,绝望奔逃中互相践踏碾碎的残肢断臂。共同拼凑出一幅令最深地狱也失色的恐怖画卷。
雷洪,正搬运一具半身被黑红菌丝覆盖、手臂仍在神经质抽动的蛮族战士尸体。他喉结剧烈滚动,虎目低垂,强忍胃部翻腾,仿佛蠕动的菌丝正顺着视线爬进骨髓。阿苏脸色惨白如纸,指尖风灵之气失去灵动,紊乱波动着,拂过被毒菌侵蚀的残骸时指尖微颤。他调配过无数毒药,却从未制造过如此规模、如此彻底抹除人形的死亡。无影的身影在阴影褶皱中穿梭,收集未被污染的蛮族法器矿石,速度未减,但冰封的眸子里沉淀之物比任何暗杀都更沉重。
鬼手置身于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用刻满封禁符文的特制玉瓶与骨质钳镊,小心翼翼回收着从蛮族强者尸体核心剥离、仍在如活物般蠕动的黑红菌丝源头。他深陷眼窝中两点幽绿鬼火跳跃,透出近乎病态的痴迷专注。指尖惨绿毒元精准细腻,引导危险菌丝流入玉瓶,严防逸散。然而,就在一名年轻毒牙卫老兵因心神恍惚无意识靠近一步时,一缕肉眼难辨的菌丝孢子,如同嗅到血腥的蚊蚋,悄然飘落其因搬运尸体而卷起袖口裸露的手背,瞬间如活物般试图钻入。
那名老兵只觉手背钻心刺痒,惊恐低头。
“不要碰,快退。”鬼手沙哑的厉喝如同刮过锈铁,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后怕。他指尖一弹,凝练到极致的惨绿毒火瞬间将那缕菌丝连同沾染的小块皮肉焚为灰烬。
那名老兵闷哼一声,看着瞬间焦黑冒烟的手背,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此菌嗜血如魔,不分敌我。沾之即入,入之即死。你想成为下面那些蠕动养料的一部分吗?”鬼手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每一个字都带着砭骨的寒意。
这一幕,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所有砺锋营道兵眼中残存的、因胜利而带来的短暂灼热。世子之前的警告,不再是遥远天律的冰冷条文,而是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恐怖现实,带着血肉焦糊的气味和绝望的嘶鸣。
项易独立于矿洞入口高耸的岩石之上,并未参与谷底的清理。他俯视着下方那片无声哀嚎的炼狱,目光深邃如万载寒渊。镇岳锏插在身侧冰冷的岩石中,暗金色的云雷纹路流淌着微不可察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汲取、镇压着谷底弥漫的混乱与死亡气息。无影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凝结,无声出现在他身后,将几块蕴藏着澎湃血气的暗红色矿石和一份勾勒着矿脉走向的简图呈上。
“世子,矿脉核心已探明,储量远超预估。然谷中景象……”无影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疑,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项易接过那沉甸甸的血纹矿原石,掌心传来矿石内部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强大血气能量,足以令任何渴求力量的锻骨境修士心神摇曳,血脉贲张。然而,他脸上无波无澜,无喜无悲。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谷底那些沉默劳作、心神却明显遭受剧烈冲击的部下,最终,定格在鬼手身上,以及他面前那些在玉瓶中微微蠕动、被封禁的恐怖菌源。
“鬼手。”项易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谷底的风声与菌尸的细微嘶鸣。
“属下在。”鬼手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躬身应道,指尖的毒元瞬间收敛。
“腐髓毒菌,威力几何。”项易的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询问天气。
鬼手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激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回世子。此菌遇血则狂,噬肉蚀骨,蔓延无度。若无特定抑制药剂或强大元力瞬间将其从根源焚灭,凡血肉之躯,沾之即化为滋养菌丝的巢穴,绝无生理。今日谷中惨状,便是其威能之明证。纵是通脉境强者,若无防备,被大量活性菌丝侵入体内,元力运转稍有滞涩,亦难逃化菌之厄运。”他语速渐快,眼中那两点幽绿鬼火炽盛如星。
“若能进一步培育精炼,精准掌控其爆发时机与蔓延范围。此菌,当为我砺锋营真正意义上的镇营神兵。蛮族纵有百万之众,有此物在手,亦如土鸡瓦狗,不足惧哉。”那是对毁灭力量发自灵魂深处的推崇与**裸的狂热。
项易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同沉睡了万载的古剑骤然出鞘,带着洞穿一切虚妄与迷障的寒光,直刺鬼手的灵魂深处,更如同无形的重锤,扫过所有凝神倾听、心思各异的道兵。
“镇营神兵。蛮族百万,不足惧。”项易的声音低沉下去,却仿佛蕴含着千山万壑的重量,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众人的神魂之上。“鬼手。诸位砺锋营的兄弟。你们只看到了它吞噬敌人时那摧枯拉朽、令人心悸的毁灭表象,可曾真正低下头颅,去丈量这份力量脚下所践踏的,究竟是何物。可曾想过,当我们手握权柄,能如此轻易地将人之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与形态都彻底抹除时,我们自身,距离深渊之下那些只剩下吞噬本能的菌丛怪物,又还剩下几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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