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惊神阙 第41章 金殿磨刀血未冷

项易最后那句如同淬毒投枪般的反问，裹挟着南疆的血气与父王的冤屈，狠狠撞碎了金銮殿死寂的穹顶！

短暂的窒息被彻底碾碎！压抑的惊骇与倒吸冷气之声汇成一片沉闷的惊涛！无数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在面如死灰的严崇、苍白如纸却锋芒毕露的项易、以及丹陛之上那尊模糊却掌控一切的龙影之间疯狂梭巡。空气粘稠如凝固的血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砭骨的寒意与无形的刀锋刮过咽喉的刺痛。

严崇的脸由铁青瞬间涨成猪肝色，额角青筋如濒死的蚯蚓疯狂搏动。他想咆哮，想辩驳，喉咙却被地上那几块染着暗红、刻着狰狞紫麒麟的腰牌死死扼住！那腰牌是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兵部侍郎的官皮，更烫穿了他袍袖深处、与某些人勾连的阴影！

“你…你血口喷人！”他终于挤出破风箱般的嘶嚎，像被踩了尾巴的鬣狗，“本官…本官一片公心，只为大周社稷…”

“公心？”项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将自身灵魂也投入熔炉的惨烈与冰封万载的嘲讽，瞬间压垮所有杂音。他挺直那看似随时会折断的脊梁，目光如两道淬了寒冰的闪电，扫过丹陛之下心思各异的衮衮诸公，字字如重锤砸落冰冷金砖，回声在每个人心头轰鸣：

“严侍郎！收起你那套公心的遮羞布！昨夜听竹苑的血还未干透！你主子派来的钻山甲打洞的刮擦声、黑鸦硬角弓上弦的机括声、五更香那甜腻的腐臭，犹在耳边！你此刻站在这里，质问我南疆疏漏、责在何处，是觉得我项易昨夜就该悄无声息地死在毒烟弩箭之下，好让你主子彻底捂住落马坡的真相，捂住你们兵部某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吗？你的公心，就是一块沾着我听竹苑护卫鲜血、试图掩盖昨夜刺杀的破布，臭不可闻！”

“噗——！”严崇眼前一黑，气血逆冲，一口腥甜直堵喉头，竟生生被这诛心之言噎得喷出一口血沫！整个人如遭重锤，烂泥般向后踉跄，若非身后同僚下意识扶住，几乎当场栽倒！项易的话，剥皮抽筋，将他与昨夜刺杀的关联，将他背后那点龌龊，彻底暴露在煌煌天日之下！

“够了！”

一声尖锐如夜枭啼鸣、裹着阴鸷毒气的厉喝，猛地从文官班列后排炸响！监察御史马元，干瘦如柴，颧骨高耸似鬼，眼神阴冷如毒蛇吐信，一步跨出班列。枯瘦的手指如勾魂铁爪戟指项易，声音刻薄尖利得能刮破耳膜：

“项世子，金銮圣殿，朝议国政、肃穆庄严之地，岂容你这般咆哮失仪，形同市井泼妇，污言秽语辱骂朝廷重臣！视朝堂法度为何物，视陛下天威为何物？此等狂悖之行，岂是悲愤二字可搪塞？臣马元，弹劾南疆世子项易——咆哮朝堂，藐视君上，其心当诛！请陛下明正典刑，立诛此獠，以儆效尤！”

“咆哮朝堂，藐视君上”！这顶帽子狠毒刁钻如淬毒匕首！瞬间将项易占理的悲愤控诉与对昨夜刺杀的揭露，扭曲成对煌煌法度与无上皇权的践踏！如同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绕过明晃晃的刀锋，直噬项易立足的根基！意图将他这初入帝都、刚刚撕开一道血口的幼虎，彻底扼杀！

魏王项烈嘴角狞笑重现，带着残忍的快意，仿佛已看到项易被这顶重冠压垮。楚王项灏眼底深处，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悄然掠过，如同高明的棋手看着棋子挣扎。太子项璟刚松的心弦瞬间绷至极限，面无人色。

压力，如同无形的万仞冰山裹挟着暴风雪，再次轰然砸向项易！

项易身体猛地一晃，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他死死以袖掩口，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月白世子袍服下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副惨状，让不少心软的官员都撇开了眼，不忍再看。

然而——无人窥见的宽袖之下，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深处，却是一片冰封死海般的沉静与锐利！这剧咳，是伪装，是蓄力，更是将胸中翻涌的血气压下，化作更猛烈的怒火！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少年世子即将被彻底压垮，连丹陛上皇帝浑浊的目光都带上审视冰冷的刹那。

“马御史此言，有失偏颇了。”

一个温润如玉、如清泉滴落寒潭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平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悠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楚王项灏，依旧立于宗室班列之首，姿态闲雅从容，仿佛超然物外。他目光温煦地落在剧烈咳嗽的项易身上，如同长者看着受委屈的后辈，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力量：

“世子千里赴京，身负父王重伤之痛，更携南疆将士泣血之铁证。昨夜又险遭不测，惊魂未定。其情可悯，其心可昭日月！方才陈词，虽言辞激越，乃悲愤郁结于胸，情难自禁所致，何来咆哮之说？试问诸公，若目睹至亲血仇未雪，手握如山铁证，自身又险遭毒手，尚能心平气和，温言细语如闲庭信步，那才是悖逆人伦，其心——当真叵测！” 轻描淡写间，便将咆哮失仪的重罪，化解为情难自禁的人之常情，更反手一刀，暗示若非如此反倒其心可诛！这番温言解围，滴水不漏，尽显楚王手段。

马元脸色一僵，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在楚王温和却重若千钧的目光逼视下，竟半个反驳的字也吐不出，额头渗出细密冷汗。

项灏随即转向丹陛之上，微微躬身，姿态恭谨至极：“父皇明鉴万里。世子年少，骤逢巨变，言辞或有失当之处，然其一片赤诚孝心，为父鸣冤，为国除奸之心，天地可昭。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念其情有可悯，昨夜又受惊吓，勿以此小节苛责，寒了忠臣孝子之心。” 他话锋却如春风拂柳，不着痕迹地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渐渐止住咳嗽、唇边犹带新鲜血痕的项易身上，温言探问，如同师长考校，却暗藏机锋。

“只是…” 他语气依旧平和，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深处，却仿佛有洞察人心的幽光一闪而逝，牢牢锁住项易，“方才世子痛陈赵元培父子勾连外寇、伏击车驾、动摇国本，言辞沉痛，振聋发聩，实令本王亦心有所感，夜不能寐。然、国本动摇四字，重若千钧。不知世子所指，这被动摇的国本根基……究竟是何等根基，又因何人所动摇？此事关大周社稷根本，江山稳固。还望世子……能为陛下、为满朝忧心社稷的诸公、更为这天下惶惶黎庶之心，释此心头之惑，指明病灶所在？莫不是世子只知控诉边将之罪，却不敢言明这动摇根基的腐毒，究竟深藏于庙堂何处？”

此问一出，整个金銮殿的温度仿佛骤然降至冰点！数百道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瞬间死死聚焦在项易身上！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毒刃！真正的见血封喉的毒刃！楚王项灏递出的，哪里是求知解惑？分明是一柄淬了动摇国本根基之剧毒的双刃剑！表面是关切请教，实则是致命的试探与逼迫！他要逼这项易，在这九五至尊的御座之前，在这满朝朱紫的注视之下，去定义何为国本根基，去指认那动摇根基的腐毒深藏于庙堂何处！这轻飘飘的一问，比马元那**裸的弹劾，凶险百倍！稍有不慎，便是僭越之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更将昨夜刺杀与朝堂争斗，引向了更凶险的“动摇国本”层面！

魏王项烈眼中精光爆射，带着毫不掩饰的残忍期待，仿佛已看到项易被这问题逼入死角，万劫不复。太子项璟紧张得几乎窒息，双手死死抓住衣袍下摆，指节青白。连丹陛之上，皇帝那半阖的眼皮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浑浊目光深处，一丝难以捉摸的、如同蛰伏毒蛇般的锐利，悄然抬起，冰冷地锁定殿下的少年。

风暴眼中心，项易的咳嗽声终于彻底平息。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掩口的衣袖。唇边，那一抹刺目的、新鲜的血迹，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妖异而惨烈！映衬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更添一份令人心悸的决绝！

然而，当他抬起头，迎向楚王项灏那看似温润、实则深不见底的探究目光时，那双眸子——却亮得灼人！如同被冰水反复淬炼过的寒星，没有半分虚弱与迷茫，只剩下一种穿透一切迷雾、洞悉一切鬼蜮伎俩的锐利与沉静！那目光，不仅迎向了项灏，更似穿透了那温润的表象，直刺其深藏的算计，甚至……隐隐投向了丹陛之上，那至高无上、掌控一切的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仿佛牵动了沉重的内伤与昨夜激战留下的痛楚，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但他脚下如同生了根，死死稳住了。开口时，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与虚弱，却异常清晰、稳定，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铁块，砸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之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回响：

“楚王垂询，项易……不敢不言！”

他微微顿首，目光缓缓扫过丹陛之下那一张张或惊疑、或震怒、或算计、或麻木的朱紫面孔。最终，落回自己手中那枚染满暗褐色干涸血迹、鹰眼红宝石在殿内烛火下闪烁着幽冷光芒的鹰符。冰冷的青铜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如同父王项崮笙不屈的脊梁，给了他无尽的力量与支撑。

“国本根基？”项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项易一介生于南疆、长于边陲的孺子，见识浅陋，不通圣贤大道。然自幼蒙父王耳提面命，常闻一句古训——‘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此乃其一！是煌煌史册所载，亦是诸公口中常诵之根基！”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穿透了金碧辉煌的殿宇穹顶，投向了那遥远而血火交织、埋葬了无数忠魂的南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血泪控诉的悲怆：

“然！项易今日冒死所言、所指那被动摇的国本根基，非此煌煌宏论！乃是我大周南疆，十万巍巍大山之畔，用无数忠勇将士的森森骸骨、用边民世代流淌的滚烫鲜血、用我项氏一族百年镇守、九死不悔之魂，所铸就的一道铁壁！一道护我大周西南万里河山、阻外寇于国门之外、不容豺狼踏越半步的——忠君护国之基！此基若毁，则西南门户洞开，蛮族铁蹄可直叩中原腹地！此基若毁，则天下人心离散，朝廷威信荡然无存！此乃真正关乎社稷存亡之国本！”

忠君护国四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金铁在烈火中交鸣！这是最响亮的口号，也是最坚实、最不容置疑的盾牌！将自己置于大义的最高点！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地上那几块染血的紫麟卫腰牌，如同控诉的利剑，直刺每个人的良知：“可如今！这道以血肉铸就的铁壁根基，正在被蛀空！被侵蚀！被谁？被何种魑魅魍魉所侵？”

“正是被赵元培这等世受国恩、位极人臣却包藏豺狼之心、甘为异族鹰犬的内贼所蛀蚀！被紫麟卫这等食我大周之禄、饮边民膏血、却行弑主叛国、引狼入室之举的叛逆所侵蚀！”项易的声音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无尽的愤怒与冰冷的杀意，在金殿穹顶之下轰然炸响！

“赵元培父子，勾结南蛮凶酋，于瘴疠险绝之地设下死局，伏击我父的车驾，意欲何为？他们是要斩断镇南王府这根支撑南疆天穹的擎天巨柱！是要在南疆军民心中，彻底摧毁对朝廷、对忠义二字的最后信任！是要洞开我大周西南的巍巍国门，引豺狼虎豹入室，噬我同胞骨肉滔天之罪！难道不是动摇社稷存亡之国本？难道不是在掘我大周万世之基？”

他猛地踏前一步！脚下那坚硬光滑、象征无上尊荣的金砖，仿佛都无法承受他话语中蕴含的血泪重量与滔天怒火，发出无声的呻吟！那只染着新鲜血迹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神圣仪式的惨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拂过脚下冰冷坚硬的金砖表面。那动作，如同在抚摸南疆焦土战场上，无数将士冰冷而沉默的墓碑，更如同在抚摸昨夜听竹苑中，为护他而倒下的护卫染血的衣襟。

“诸公！”项易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直抵骨髓的冰冷与悲怆，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丹陛之下那一张张或苍白、或铁青、或凝重、或躲闪的面孔，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尔等身居庙堂之高，锦衣玉食，可曾俯身嗅过那南疆焦土之上的血腥？可曾听过忠魂埋骨之地的呜咽？尔等可知，当我在落马坡，看着护卫一个个倒在淬毒的弩箭之下，看着金鳞卫兄弟被死士的刀锋撕裂喉咙时，心中是何等滋味？那不是战场！那是阴谋！是背叛！是来自背后的冷箭！”

他的声音陡然拔至顶点，如同惊雷撕裂天穹，裹挟着无尽的悲愤与彻骨的冰寒：

“这根基，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社稷气运！它就是人心！是边关将士相信朝廷会为他们主持公道的信任！是百姓相信缴纳的血汗粮秣，不会变成屠杀自己亲人的刀！是忠良之后相信携着血证来到这金銮殿，能得一个公道，而不是被扣上咆哮的罪名，更不是昨夜那般，险些被毒烟弩箭灭口于驿馆之中！”

他染血的手指猛地指向殿中光可鉴人的金砖，声音带着一种撕裂心肺的质问：

“诸公！尔等今日足下所踏，哪里是金砖铺就的煌煌圣殿？这分明是——用我大周儿郎将士未寒的尸骨、用那至亡护卫未冷的鲜血、用那些护我大周而死的忠魂，一层层垒砌起来的祭坛！每一块金砖之下，都压着一个问心无愧的忠魂，都在无声诘问：这背后的冷箭，还要射向多少忠良？这名为良心的堤坝，还要被蛀空多少，才会彻底崩塌？到那时，诸公头顶的梁冠，身上的朱紫，足下的金阶，亦不过是滋养下一场阴谋的——腐泥养料！你们今日的沉默、纵容，甚至落井下石，就是在为你们自己、为你们的子孙后代，掘下埋葬公道的坟墓！当不公降临到你们头上，当你们呼告无门，休怪无人为你们喊一声冤！”

轰……

如同无形的灭世雷霆狠狠劈落！整个金銮殿剧烈震动！不，是每一个人的心神在剧烈震动！项易的话语，已不仅仅是对赵元培父子的控诉！他将南疆的背叛、昨夜刺杀的凶险、忠魂的泣血、庙堂的冷漠，血淋淋地、毫无遮掩地铺展在所有人面前！

那忠骨垒砌祭坛的指控，那良心堤坝崩塌的终极警示！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视觉冲击与无可辩驳的道德拷问，如同万根冰冷的毒刺，狠狠扎入每一个听闻者的心底深处！

拷问着他们的良知，拷问着他们的立场，拷问着他们在这权力漩涡中早已麻木的灵魂！更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将自身代入，却不知这所谓的朝堂，却早已没了良知，有得只是算计跟自我。

魏王项烈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按在腰间镶满宝石佩剑上的手，青筋如虬龙般暴凸虬结，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的怒火与杀意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他死死盯着项易，如同盯着一个必须立刻碾碎的蝼蚁！

楚王项灏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润如玉的笑意，此刻彻底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凝重与……忌惮！

他发现，自己精心抛出的动摇国本根基之问，竟被项易用人心公道、忠骨祭坛的宏大命题，硬生生接住并反弹了回来，化作了更犀利的武器！此子……心机之深，格局之大，远超预料！太子项璟早已是面无人色，冷汗如浆，浸透了内衫，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