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洪流碾过尸骸,蹄声如闷雷滚向南天尽头,只余下满地狼藉与刺鼻的硝烟、血腥混合的气息,凝滞如铁。项易的目光从最后一个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墨点收回,死死钉在脚下那片被无数忠魂热血浸透、几乎化为暗红膏腴的泥地上。颈侧蛛网般的青黑毒纹在意志松懈的刹那猛地一阵灼痛抽搐,让他眼前微微一黑,喉头腥甜翻涌。
“世子!” 陈魁嘶哑的声音带着铁锈味,独臂拄着卷刃重刀,身体晃了晃,却像生了根的老松,硬挺着不倒。左臂断口处,森白骨茬刺破皮肉,鲜血混着泥浆,缓慢滴落,砸在脚下早已饱和的泥泞中,发出沉闷的“噗嗤”声,如同敲在项易心头的丧钟。
仅存的十余名虎魄老兵,人人浴血带伤,甲裂刃卷,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着皮肉,血污满面。唯有眼中那点困兽般的凶光,依旧死死锁着周围被玄甲铁骑碾碎、正被零星绞杀的黑云骑残兵。
他们是项易最后的脊梁,也是压在他心头的万钧巨石。父亲项崮笙那如万载玄冰般的话语,再次在他灵魂深处炸响:“是你的骨头,还不够重!” “用这痛,用这血,用这些碎掉的骨头渣子,刻在你自己的骨头上!”
“旗…没倒!” 石头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他崩口的三棱透甲锥还滴着粘稠的血珠,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根被项崮笙单臂重新钉入大地、虽断裂却倔强挺立的“镇岳”玄旗。残破的旗面浸满血泥,在带着焦糊味的晚风中猎猎抖动,呜咽作响,诉说着不屈与惨烈。
项易猛地转身,动作牵动内腑伤势和颈侧剧毒,钻心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跳。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斩钉截铁:“阿苏!”
如同从凝固的阴影中剥离,阿苏枯槁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项易身侧半步之后,气息敛至虚无,连心跳都仿佛被阴影吞噬。那双深陷眼窝里的寒芒,冰冷地扫过陈魁的断臂和周围老兵们摇摇欲坠的身形。
“影刀听令!” 项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即刻起,全权接手此地残局!第一,护送所有重伤兄弟,包括陈魁,由暗流通道,秘密转移至老君炉,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性命,接好骨头!告诉老炉头,用顶格的续断膏,钱粮从我的血本里支!若有闪失,我提头去见他!”
陈魁虎目圆睁,刚欲开口,项易冰冷如刀的目光已扫至:“陈魁!军令如山!你的胳膊,是替我扛旗断的!我要它长回来,下次替我砍下赵元培的狗头!不是让你现在就变成废人!”
“末将…遵命!” 陈魁喉咙里爆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独臂死死攥紧刀柄,指节发白,牵动断臂,鲜血涌得更急,却恍若未觉。
阿苏枯哑的声音响起,毫无波澜:“暗流已备,老君炉火旺。三日为限,必达。”
项易点头,目光转向石头:“石头,留下,协理阿苏,清点战场,收敛兄弟遗骨,一个都不能少!镇岳旗…暂以玄蛟筋裹封,待我归来,亲手重立!”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刻骨的寒意,“黑云骑尸首,剥净甲胄兵器,堆于辕门,浇猛火油,点烽燧,昭告南境魍魉,动我项易之旗,此即下场!”
“得令!” 石头眼中凶光一闪,重重点头。
项易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面虽残破却挺立的玄旗,看了一眼浑身浴血却脊梁不弯的老兵们,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死亡气息的空气,仿佛要将这痛楚、屈辱、沉甸甸的责任,连同颈侧剧毒,一同吸入肺腑,刻进骨髓!
“备马!” 他低喝一声,不再看身后。阿苏如鬼魅消失,片刻,一匹通体漆黑、四蹄踏雪、神骏非凡的“墨蛟”被牵来。
项易翻身上马,动作因伤痛剧毒略显迟滞,脊背却挺得笔直如枪。墨蛟感受到主人身上冰冷杀意与沉重压力,不安刨蹄。
“世子!您的伤和毒…” 石头忍不住低呼。
项易勒缰回头,暮色下,他沾满血污泥点的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了万载寒冰的星辰,锐利、冰冷,燃烧着名为“磨骨”的火焰。“死不了!这点毒,这点伤,压不弯脊梁骨!北莽原的刺,便是最好的药!等着看,待我归来,亲手将镇岳旗,插在赵元培的京观之巅!”
话音落,马刺轻磕!
“驾——!”
墨蛟长嘶裂空,化作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撕开血腥暮霭,向着北方那片在暮色中显得越发苍莽、险恶、如同巨兽蛰伏的连绵群山——北莽原,绝尘而去!蹄声急促,踏碎残阳,擂响复仇与磨砺的序章。
三日后,黄昏。北莽原边缘,“野狐集”。
此地如同一块巨大的、流脓的伤疤,依附在光秃石山脚下。歪斜木棚、破烂皮帐、掏空山洞,便是集市。空气混杂劣酒、汗臭、血腥、腐食与劣质烟草的刺鼻味道。形色人等混杂:缺肢断腿、眼神凶戾的老兵油子;皮袄弯刀的游牧汉子;黥面闪烁的逃犯;更多是麻木如行尸的流民。吆喝、叫骂、狂笑、尖叫、兵刃短促碰撞,奏响混乱危险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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