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天空开始下起了雨,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
主卧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江屿躺在地铺上,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见床上传来辗转反侧的声音。
你睡了吗?苏蔓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吞没。
江屿没有回应,假装已经入睡。
我知道你醒着。她又说,这次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你睡着时呼吸不是这样的。
江屿不得不开口:有事?
蚕丝被窸窣作响,她似乎坐了起来。透过昏暗的光线,江屿看见她抱着膝盖的身影投在墙上。
江屿,她突然叫他的名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特别讨厌现在的‘我’?”
江屿的身体瞬间僵住,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他背对着她,声音僵硬道:“你想多了。不早了,睡吧。”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任何可能走向危险的对话。
那为什么从来不认真看我?她轻声质问道,就连佣人端茶时,你都会看着他们的眼睛说话。
江屿无法回答,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是苏蔓,而且你年轻,他不得不避嫌,可是这些话他却无法说出口。
“我知道的。”“林晚晚”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或许是被林小星连日来的试探逼得神经紧张,或许是这雨夜太过孤寂放大了所有孤独,又或许是江屿此刻背对着她、显得格外孤独的背影,让她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荒谬错觉,加大了她的倾诉欲。
“扮演另一个人,战战兢兢,怕行差踏错……很累,对不对?”她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怠和一丝自嘲,
“每天都要担心说错话,做错事,怕被拆穿,担心是不是又被人看出了破绽,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一个眼神不对就害了林家,害了……你。”
江屿抿紧了唇,依旧沉默,但呼吸却不自觉地放缓了,耳尖微微一动。
雷声再次炸响,电光瞬间照亮房间。江屿看见她不知何时走到了地铺边,林晚晚的真丝睡裙下摆扫过他的枕头。
知道吗?她突然蹲下身,香气扑面而来,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三个里最可怜的人是你。
江屿猛地坐起身,几乎撞到她的额头。黑暗中,他们呼吸交错,她眼睛里闪着看不懂的情绪。
扮演模范丈夫很累吧?她轻声说,明明心里紧张的要命,还要装作深情款款地搂着我的腰。
苏~呃,别说了。
“叫苏姐~”
“苏~姐,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她突然抓住江屿的手,按在林晚晚的脉搏上。掌下的跳动急促而真实,你看,这是你妻子的跳动。可里面住着个让你无法面对的灵魂——只是因为我不是她,你无法面对,是吗?
“其实,我只是大你三岁而已,我们可以说是同龄人!或者说,我就是你的大姐姐。”
“而且......而且.....你不知道的是,我们......我们......以前是......”她突然变得欲言又止。
“是什么?”江屿问道
“没什么!”她自嘲的笑了笑,“或许这就是命吧!”
“命?”
“对!命!”
知道当年为什么会被林家收养吗?因为林家需要个花瓶摆着,而我刚好便宜。她的笑声带着泪意,“来到林家当做助理……给林建业当贴身生活秘书的时候,他们看中的是‘苏蔓’的年轻、家世清白、看起来温顺听话。一个合适的、能摆在台面上稳定局面、堵住悠悠之口的……花瓶。”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养女,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工具。”她的声音低沉下去,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苍凉,
“这座宅子,很漂亮,很大,对不对?可有时候,我觉得它像镀金的笼子。没有人真正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晚晚恨我,觉得我侵占了她母亲的位置,佣人们表面恭敬,背后议论,林建业……他给了我优渥的生活,也给了我一座无形的监狱。”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哽咽,但又迅速被她压了下去,只剩下浓浓的疲惫和委屈。
“有时候,站在三楼的露台上,看着下面花园里走来走去的人,会觉得……特别孤单。好像我和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层擦不干净的厚玻璃。”
这些话,通过林晚晚那熟悉悦耳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撕裂感。
江屿的理智在疯狂拉响警报——这是苏蔓,是苏姨啊,是在用晚晚的身体博取同情!他不能心软,不能有任何动摇!
可是,情感上,那些话语里**裸的孤独、被物化的无奈、深陷华丽牢笼的窒息感,却像一根根细小的冰锥,精准地侵入他内心某处不曾设防的角落。
他从未尝试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过这位年轻的生活秘书。在他固有的认知里,这是她选择踏入豪门理应付出的代价。
但现在,在这个尴尬而脆弱的雨夜,听着“妻子”用熟悉的声音,诉说着属于苏蔓的悲凉,他的内心有些动摇了,甚至有些心疼这位‘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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