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有个女儿 第14章 童画心狱

惠民小学那栋由旧祠堂改建的教学楼，在清晨湿漉漉的雾气中，显露出一种破败而肃穆的轮廓。青砖斑驳，瓦楞间生出枯黄的杂草，唯有墙壁上刷着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红色标语，以及窗户里透出的昏黄灯光，提示着这里仍是一处传播知识的所在。对于大多数孩子而言，这里是嬉戏玩闹、汲取新知的天堂，但对于肖晓梦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需要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无声的战场。

苏晨牵着晓梦冰凉的小手，将她送到学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她蹲下身，仔细地替女儿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红领巾（虽然是旧的，但苏晨总是把它洗得最鲜艳），又捋了捋她额前柔软的刘海，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和怜爱。

“晓梦，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和同学……好好相处，知道吗？”苏晨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天的分别，对她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晓梦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双过于安静的大眼睛。她轻轻“嗯”了一声，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一根手指，不肯放开。她不喜欢学校，非常不喜欢。那里没有妈妈温暖的气息，只有各种让她感到不安的目光和声音。

“乖，放学妈妈就来接你。”苏晨忍着心酸，轻轻掰开女儿的手，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看着她瘦小的背影背着一个打了补丁的旧书包，慢吞吞地、几乎是磨蹭着走进校门，混入那些叽叽喳喳、活泼欢快的孩子们中间，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匆匆赶往工厂。生活的重压，让她连多伤感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晓梦的班级在一楼。教室不大，挤满了四十多个孩子，桌椅破旧，高低不齐。空气里混合着铅笔屑、橡皮泥和孩子们身上那股特有的、奶乎乎又带着点汗味的气息。上课铃声响起，孩子们像归巢的小鸟般涌回自己的座位。

晓梦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这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位置，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与他人的接触。她拿出铅笔盒，那是妈妈用旧铁皮饭盒改做的，里面只有短短几支铅笔头和一小块擦得黑乎乎的橡皮。她小心地把它们摆放整齐，然后双手放在桌上，坐得笔直，眼睛望着讲台上正在领读课文的女老师，看似认真，眼神却有些空洞游离。

课间休息是晓梦最难熬的时光。孩子们像出笼的小兽，尖叫着、嬉笑着冲出教室，在狭小的操场上追逐打闹，跳皮筋，扔沙包。晓梦通常只是安静地站在走廊的角落里，或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短到几乎握不住的蜡笔头，低头画画。

画画是她唯一感到安全和快乐的事情。在那个由线条和色彩构成的小小世界里，她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她画妈妈温柔的笑脸，画梦里出现过的、开满鲜花的小院子，画天空中奇形怪状的云朵，但画得最多的，还是那个她从未见过、却无数次在脑海中描绘的“爸爸”。她根据妈妈偶尔失神时漏出的只言片语——“他戴眼镜”、“他很高的”、“他画画很好看”——再加上自己无限的想象，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那个模糊而亲切的形象。

然而，她的安静和与众不同，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反而更容易吸引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尤其是一个以班长刘胖胖为首的小团体。刘胖胖长得敦实，父亲是街道小厂的干部，家境相对优渥，穿的衣服总是新的，铅笔盒也是那种带磁铁开关的、印着变形金刚的高级货。他自然而然地成了班级里的“孩子王”，身边总围着几个趋炎附势的小伙伴。

他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穿着破旧、从来没有爸爸来接的肖晓梦。

这天课间，晓梦又独自坐在角落里画画，她正用心地给画中“爸爸”的眼镜涂上颜色，小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专注和柔和。

刘胖胖带着两个跟班，晃悠到她身边，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画本。

“喂！哑巴怪！又画你那个看不见的爸爸呢？”刘胖胖抖着手里的画纸，大声嘲笑道，引得周围几个同学都围了过来看热闹。

晓梦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猛地站起来，想去抢回自己的画本，声音带着哭腔：“还给我！快还给我！”

“哟？还会说话啊？”刘胖胖把画本举得高高的，让晓梦够不着，他得意地指着画上的人物，“画得真丑！你爸就长这样啊？像个四眼田鸡！怪不得不要你了！哈哈！”

“就是！没爸爸的野孩子！”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也跟着起哄，她是刘胖胖的忠实拥趸。

“我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晓梦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大声辩驳，但这辩解在孩子们的哄笑声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有爸爸？那他在哪儿啊？怎么从来没见他来过？”刘胖胖不依不饶，把画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还故意踩了一脚，“我看你就是个骗子！你妈也是个骗子！说不定你爸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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