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素白的名片,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肖霄沉寂而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不断扩大的涟漪。周继先。这个名字和他那双洞悉世情却又温和睿智的眼睛,在肖霄的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他小心翼翼地将名片藏在贴身的衬衣口袋里,那硬挺的纸张边缘偶尔摩擦着皮肤,提醒着他那场意外的相遇和那句“或许能帮上点小忙”的承诺。
他依旧每天去工地扛水泥,去码头卸货,用体力透支来麻痹内心的焦灼,也换取微薄的生活费。寻找苏晨的事情,李卫东那边暂时也没有突破性的进展,零碎的消息需要时间和金钱去一一核实,而这两样,他们都极度匮乏。现实的困窘,像上海冬天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缝隙。
直到三天后的傍晚,肖霄揣着刚结的几块钱工钱,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走出工地。寒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胃里因为饥饿而隐隐作痛。他站在街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华灯初上的城市,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无力感再次袭来。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头?何时才能有足够的资本和力量,去撬动那紧闭的命运之门?
他想起了周继先的话:“光靠出死力气,很难改变现状。” 他想起了李卫东的提议:“咱俩合伙干!” 他想起了口袋里那张名片。
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改变!为了找到苏晨,为了那个可能存在的孩子,他必须豁出去!
他不再犹豫,四下张望,找到了一处还算安静的公用电话亭。投币,拿起冰冷的听筒,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一下下地拨打着名片上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长长的“嘟——”声,每一声都敲击在他的心坎上。
响了五六声,就在肖霄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电话被接起了,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干脆利落:“您好,这里是周氏办事处,请问您找哪位?”
“您…您好,我找周继先先生。”肖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叫肖霄,前几天……”
“肖先生您好,周先生交代过。请您稍等。”对方似乎知道他的名字,很快回应,语气礼貌而专业。
短暂的等待后,听筒里传来了周继先那沉稳温和的声音:“小肖啊,我猜你也该打电话来了。”
“周先生,您好。我……我考虑了一下您那天的话。”肖霄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我想换个活法,只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声:“很好。有想法就好。明天上午九点,你有空的话,来我办事处一趟吧,我们见面聊。地址在名片背面。”
“有空!我有空!谢谢周先生!”肖霄连忙答应,心跳加速。
挂了电话,他靠在电话亭冰冷的玻璃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手心因为紧张而全是汗。他不知道这一步走得对不对,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至少,他迈出了改变的第一步。
第二天,肖霄特意向工头请了假,换上了一身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这是他最好的一套行头了。按照名片背后的地址,他找到了位于虹口区一条不那么起眼但很安静的马路上的“周氏办事处”。那是一座老式的西洋风格小楼,门口没有任何张扬的招牌,只有一个小小的铜牌刻着门牌号。
他有些忐忑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昨天接电话的那个年轻女子,二十多岁,梳着整齐的马尾,穿着当时很少见的职业套裙,显得精明干练。 “是肖先生吧?周先生在等您,请跟我来。”
小楼里面别有洞天。地板是光亮的暗红色实木,墙壁刷得雪白,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空气里有淡淡的茶香和墨香,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这与外面喧闹的市井仿佛是两个世界。
女子将他引到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然后推开:“周先生,肖先生到了。”
周继先正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看文件,见到他进来,便放下文件,笑着站起身:“小肖来了,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沙发很软,肖霄有些拘谨地坐下。女子很快端上来两杯热茶,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不必紧张。”周继先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语气随和,“怎么样,这几天想清楚了?真想换个活法?做生意可不比扛大包轻松,脑子和筋骨都得受累,还得担风险。”
肖霄挺直了背脊,眼神坚定地看着周继先:“周先生,我想清楚了。再苦再累再险,也比看不到希望强。我需要钱,需要尽快地赚到钱。我有必须要去找到的人,有必须要去承担的责任。”他没有明说苏晨和孩子的事,但语气里的决绝和沉重,周继先这样的老江湖自然听得明白。
周继先欣赏地点点头:“重情义,有担当,是条汉子。好,那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他呷了口茶,缓缓说道,“现在的政策,比前几年松动了,但也只是松动。很多东西,明面上没有,暗地里却在流。南方,尤其是广东那边,靠近香港,得风气之先,有很多新鲜玩意儿过来——电子表、录音机、尼龙布、计算器、还有时髦的服装鞋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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