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的初冬,在北部资源重镇林城,呈现出一种被煤灰浸透的、病态的铅灰色。
天空低垂,仿佛一块吸饱了污水的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连绵起伏、如同大地疮疤般的矸石山和光秃秃的矿坑之上。
寒风卷着细碎的煤尘和刺鼻的硫磺味,呼啸着掠过空旷破败的矿工生活区。低矮的砖房墙体剥落,窗户上糊着厚厚的塑料布或破报纸,在风中猎猎作响。道路坑洼,积着粘稠的、混杂着油污的黑水。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燃烧的呛人烟气、垃圾堆散发的酸腐味,还有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窒息感——那是资源枯竭、生态崩坏、人心溃烂后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林城,这座曾经以“煤都”之名闪耀汉东、支撑了全省数十年能源命脉的城市,如今就像一头被榨干了骨髓、仍在痛苦抽搐的巨兽,在时代和贪婪的双重绞杀下,奄奄一息。
而缠绕在它腐朽身躯上,吸食着最后养分的,是一条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毒藤。
汉东省军区作战指挥中心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的铅块。
巨大的环形电子沙盘上,林城的地形图被特意放大、高亮。但与寻常的军事地图不同,这张图上叠加了密密麻麻、令人触目惊心的特殊图层:
刺眼的红色区块:标记着被私挖滥采、严重越界的非法小煤窑和私采稀土矿点,它们如同贪婪的毒虫,啃噬着城市的地质肌理。
深褐色的污染带:沿着几条已经变成墨汁般颜色的河流(地图上标注着“黑水河”、“赤水沟”等讽刺的名字)蔓延,代表着工业废水、洗煤废液长期直排形成的生态死域。
闪烁的黄色三角:标注着近年来发生过大小安全事故的矿井位置,旁边跳动着伤亡数字。
密集的灰色连线:如同蛛网般,连接着林城政府大楼、自然资源局、安监局、环保局等关键部门,以及数个被标注着人名和公司名称的节点(如“鼎盛矿业”、“金泰稀土”、“赵天彪”、“钱卫东”等),代表着盘根错节的利益输送和保护伞网络。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电子设备散发的微弱臭氧味,以及一种名为“愤怒”的无形硝烟。袁泽端坐主位,深绿色的将官常服衬得他肩章上的将星愈发冰冷。他面前摊开着几份触目惊心的材料:
省纪委专项调查组(秘密进驻数月)的初步报告:《关于林城市系统性塌方式**及关联重大安全环保问题的调查报告(密)》。
报告以冷峻的笔触,勾勒出一张令人发指的**网络:原市委书记赵天彪(已调任省政协“养老”,实为遥控)、现任市长钱卫东、自然资源局局长孙大富、安监局局长李安全、环保局局长周清水…这些本该是城市守护者的名字,赫然与“鼎盛矿业”老板刘黑子、“金泰稀土”幕后控制人吴金贵等不法商人紧密勾连。
报告详述了官商勾结、权钱交易、违规审批、包庇非法开采、瞒报安全事故、压榨矿工、放任污染等累累罪行。
省军区安全与环境评估中心出具的《林城矿区地质安全及生态环境紧急评估》。报告用大量卫星遥感对比图、实地勘察数据和地质模型推演,清晰地展示了过度开采(尤其非法盗采)造成的可怕后果:大片区域地下水位严重下降、地质结构脆弱、采空区密布如同蜂窝,存在大规模塌陷隐患;水土流失极其严重,几条主要河流生态功能彻底丧失,重金属和有毒化学物严重超标;矿区周边居民区空气质量恶劣,呼吸道疾病发病率畸高。
几份字迹歪扭、按着血红手印的矿工联名举报信复印件,控诉着黑心矿主克扣工资、安全设施形同虚设、工伤致残无人问津的血泪。
袁泽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沙盘上那些刺目的标记和手中的材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指挥台光滑的金属边缘轻轻敲击,发出极有规律的“哒…哒…”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时间绷紧的弦上。
“报告!” 情报处长陈默上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啄木鸟’(潜伏特情)急报!林城安监局内部线人确认,‘鼎盛矿业’位于‘黑瞎子沟’的三号井,因长期违规开采、支护严重不足,井下瓦斯监控系统被人为破坏失灵!
目前该区域瓦斯浓度已持续多日逼近爆炸临界值!矿主刘黑子为赶产量,不顾安全员多次警告,强令工人继续下井作业!情况万分危急!”
“什么?!” 参谋长周振邦大校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这帮畜生!这是拿人命当儿戏!必须立刻…”
他的话音未落!
呜————呜————呜————!!!
指挥中心内部,代表最高等级安全警报的凄厉蜂鸣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一切地骤然响起!同时,巨大的主屏幕上,代表林城区域的警报灯疯狂闪烁起刺目的血红色!
“报告!紧急情况!林城市政府值班室、省安监局监控中心同时收到报警!林城‘鼎盛矿业’黑瞎子沟三号井…发生特大瓦斯爆炸事故!井下当班矿工…初步估计超过八十人被困!生死不明!!” 通讯参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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