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楼厚重的花岗岩基座,沉默地咀嚼着京州秋日午后过分炽烈的阳光。
那光砸在深色玻璃幕墙上,碎裂成无数刺目的光斑,又无声地滑落,未能穿透这栋权力中枢内里一丝一毫的森严。
走廊深长,两侧紧闭的深色木门如同沉默的卫士,只有极偶尔,某扇门后泄出几声模糊的低语,旋即便被厚重地毯彻底吞噬。
空气里浮动着旧文件、上好红木家具和一种无形压力的混合气味,粘稠得让人呼吸都需刻意用力。
省检察院检察长安欣,就在这片粘稠的寂静里行走。
他步子迈得沉稳,肩背挺直如松,唯有插在藏青色检察制服裤袋里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着那根绷紧如弦的心绪。
龙培编织的“小题大做”、“影响团结”的舆论阴云,这些日子如同附骨之蛆,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更盘旋在整个检察系统的穹顶。
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冰层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择人而噬的旋涡。
秘书无声地推开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铜质省徽的橡木门。
省委小会议室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更浓郁的陈年书卷气,混合着顶级绿茶若有若无的清香。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水晶吊灯冷冽的光。
省委书记陈立春坐在主位,深灰色中山装熨帖得一丝不苟,鬓角银丝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省长冯欧克坐在他左手边,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微凸的腹部,眼睛半眯着,像是午后小憩未醒,又像是对周遭一切保持着一种超然的疏离。
这位临近退休的老省长,早已修炼出一身“不粘锅”的本事,此刻更像一尊泥塑的菩萨,只等着平安落地。
“陈书记,冯省长。”安欣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他走到桌前,并未坐下,而是将腋下那个看似普通的黑色皮质公文包轻轻放在光洁的桌面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陈立春抬起头,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安欣脸上,那眼神深邃,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安欣同志来了,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冯欧克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算是打过招呼。
安欣依言坐下,腰背依旧挺直。
他没有寒暄,直接打开了公文包。
首先拿出的,是一份装订整齐的卷宗,封面印着醒目的“机密”字样。
他双手将卷宗推到陈立春面前。
“书记,省长,关于龙乾涉嫌严重刑事犯罪一案,前期侦查工作已取得突破性进展。
这是目前掌握的核心证据材料,包括受害人的多次陈述笔录(均有同步录音录像佐证)、现场勘查报告、法医物证鉴定意见、关键证人证言,以及……”
安欣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有力,如同在法庭上宣读起诉书,“嫌疑人龙乾利用其特殊身份地位,向有关司法人员施加压力、试图干扰甚至阻止案件调查的通讯记录截取分析报告,以及相关资金往来的初步追踪线索。”
陈立春没有立刻翻开卷宗,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那冰冷的“机密”二字,目光沉凝。
冯欧克则像是被那“资金往来”几个字刺了一下,交叠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捻动了一下,眼皮又耷拉下去。
安欣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封疆大吏的脸。
他知道,仅凭这些冰冷的法律文书,或许只能换来一句“依法办理”的官腔。
他需要一把能撬开更高层面顾虑的重锤。他的手再次伸向公文包,这一次,动作似乎更慢,也更沉。
取出的,是一个浅蓝色的标准医疗档案袋。
“书记,省长,”安欣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更深的回响,“本案的受害者,是赤阳市市长姜安正同志的独女,姜如烟同志。”
陈立春摩挲卷宗的手指,骤然停住。冯欧克耷拉的眼皮也猛地抬起,露出一丝真实的惊愕。
赤阳市长?这已不是普通的刑事案,瞬间染上了强烈的政治意味。
安欣没有停顿,他用指尖,极其郑重地,将档案袋中一份报告抽出一半。
那是京州第一中心医院出具的孕产妇保健手册封面复印件,上面清晰地打印着姓名:姜如烟。
安欣的指尖,不偏不倚,正正压在手册内页一个醒目的红色印章上——那是产科医生确认妊娠周数的专用章。
他微微用力,将报告再抽出一些,让那行加粗打印的诊断结论,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两位领导眼前:
【宫内单活胎,孕周:32周 】
【诊断:1. 晚期妊娠;2. 创伤后应激障碍;3. 多处软组织挫伤;4. 先兆流产史(已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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