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宣布散会。沉重的红木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常委们沉默地起身离席。没有人去看瘫在那里的高育良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团不洁的空气。
巨大的会议室,很快只剩下瘫软的高育良,以及如同两尊守护着最后程序的门神般的田国富和袁泽。
田国富走到高育良身边,声音带着公式化的冷硬:“高育良同志,请跟我们回办公室,收拾个人物品,等待中央纪委同志。”
高育良像是被这声音惊醒,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额头磕出的淤青,狼狈不堪。他失焦的目光扫过田国富,最终落在几步之外、负手而立的袁泽身上。
袁泽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军装笔挺,肩章上的银星在顶灯下反射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平静,如同在观察一件与己无关的器物。那平静,在此刻高育良眼中,比最锋利的刀刃还要冰冷,比最恶毒的嘲讽还要刺骨!那是一种彻底看透、彻底掌控、彻底碾碎你之后,连一丝情绪都欠奉的、绝对的漠然!
“嗬……嗬嗬……”高育良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他想说什么,想控诉,想咒骂,想质问这个当年在图书馆里被他拍着肩膀鼓励的寒门学子,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何会如此冷酷无情?
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喉咙里堵着的、绝望的呜咽。他挣扎着,在田国富和一名纪委工作人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被半拖着离开了这个曾经象征着他权力巅峰、如今却成为他政治坟墓的会议室。
省委大楼,高育良办公室。
这间曾经充满书卷气和权力威仪的办公室,此刻却弥漫着一种落幕的萧索和死亡的气息。厚重的窗帘半拉着,光线昏暗。
书架上那些精装典籍、案头那方古朴的砚台、墙上那幅“格物致知”的墨宝,此刻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彩。
高育良被“请”了进来。他挣脱了工作人员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扑向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仿佛那是他最后的依靠。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因为脱力和恐惧而不住地颤抖。田国富和纪委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袁泽并未跟进来,他的身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高育良的目光失神地扫过办公室的每一寸角落。这里,他曾运筹帷幄,指点江山;这里,他曾门庭若市,一言九鼎;这里,曾是他精心构筑的权力堡垒和精神殿堂。而如今,一切繁华落尽,只剩下冰冷的四壁和即将到来的审判。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架最显眼的位置——那套精装的《万历十五年》。黄仁宇的这本着作,曾是他政治智慧的启蒙,是他理解权力运行、官场生态的圣经。
他曾无数次引用其中的典故,阐述他的“政治平衡术”。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颤抖着伸出手,将书抽了出来。
书的封面是深沉的蓝色,烫金的标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他紧紧地将书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最后的精神支柱。粗糙的封面摩擦着他冰凉的手指,带来一丝微弱的、虚幻的慰藉。他抚摸着书脊,百感交集。悔恨?有之。不甘?有之。
对权力的眷恋?更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荒谬感和崩塌感。他毕生追求的平衡、智慧、明哲保身,在袁泽那不讲道理、摧枯拉朽的绝对力量和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如同这书中所描绘的晚明官场,在历史的车轮和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精致与算计,最终都化作了尘埃!
泪水,无声地从他浑浊的眼中汹涌而出,滴落在深蓝色的封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
他佝偻着背,抱着那本书,像一个丢失了最珍贵玩具的孩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这一刻,他不是什么省委副书记,只是一个被命运和自身**彻底击垮的老人。
田国富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但很快被职责的冷硬取代。他看了看手表,沉声道:“高育良同志,时间到了。中央纪委的同志在楼下等。”
高育良的身体猛地一僵。呜咽声戛然而止。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办公室,目光扫过书桌,扫过书架,扫过墙上那幅“格物致知”,最终定格在门口阴影处袁泽那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轮廓上。
那目光中,有刻骨的恨意,有绝望的哀求,有彻底的茫然,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抱着那本《万历十五年》,如同抱着自己的墓碑,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沉重地,在纪委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出了这间象征着他辉煌与终结的办公室。脚步拖沓,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充满了末路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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