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材料,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着他冷峻如铁的侧脸。
这份举报信,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林城表面平静的脓疮,露出了下面污浊腥臭的本质。
内容太具体了,具体到时间、地点、人物、文件片段,甚至内部会议的细节……这绝非一个道听途说的局外人所能掌握。
举报人必定深陷其中,要么是利益被严重侵害而走投无路的村民或小股东,要么……就是张坤阵营内部因分赃不均或受到打压而反水的关键人物!
无论是哪一种,这都是一把能刺穿张坤那看似坚固堡垒的利刃!一个等待已久的突破口!
袁天深深吸了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缓缓吐出。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但空气却更加凝滞。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沉静的眼眸。
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在一个名字上——王后思。县纪委书记。
这个位置,如同雷区上的独木桥。袁天来林城这段时间,冷眼旁观,王后思给他的印象是复杂的。
五十岁出头,头发已花白大半,身材瘦削,背脊却习惯性地挺得很直,像一棵在风沙里倔强生长的老树。
眼神里有属于纪检干部特有的锐利和审视,但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无奈。
眼神里有属于纪检干部特有的锐利和审视,但深处,似乎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无奈。
袁天不止一次在常委会上,看到张坤或他那一派的常委发言时,王后思眉头会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嘴唇抿紧,握着笔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
而当张坤一派的人对纪委工作指手画脚、试图施加影响时,王后思虽然表面维持着程序化的尊重,但那瞬间眼神的冷硬,袁天捕捉到了。
更重要的是,袁天曾听县委办一个老资格的科员私下提过一嘴,说王书记的儿子前年大学毕业,想进县里一个效益不错的国企,据说被张坤打了招呼卡了一下,最终去了一个清闲但没什么油水的部门。
这事王后思从未公开提过,但那个科员说,自那以后,王书记在涉及张坤分管领域的问题上,态度明显更……“较真”了。
这是一个心中有原则、有怨气,却被现实束缚住手脚的老纪检。他需要一把火,一个足够强大、足以破除他顾忌的理由。
袁天拨通了王后思的电话。深夜的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王书记,抱歉这么晚打扰。我是袁天。”袁天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袁书记?有事您说。”王后思的声音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但立刻恢复了工作状态的清醒。
“有件非常紧急、也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和你沟通。涉及到重大违纪线索。”袁天刻意加重了“重大违纪”四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现在?”
“对,现在。情况特殊,需要绝对保密。”袁天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在县委招待所房间等您。”
“……好。我二十分钟后到。”王后思的声音沉了下去,透着一股凝重。
雨还在下。二十分钟后,招待所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很快,走廊里响起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门被敲响。
袁天打开门。王后思站在门外,头发和肩头还带着湿气,穿着一件半旧的深灰色夹克,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他的脸色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袋很深,但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锐利地扫过袁天,又迅速扫视了一下房间内部。
“袁书记。”王后思点点头,侧身进来。
袁天关上门,反锁。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而密闭。
“王书记,请坐。”袁天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自己则坐回原位,将桌上那份厚厚的举报材料推了过去。“您先看看这个。”
王后思没有多问,坐下,拿起材料。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眉头越锁越紧。
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他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当他看到关于张坤“打招呼”、“特批”土地以及那份模糊的常务会议纪要片段时,翻页的手指停顿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看到工程质量隐患和最后直指张坤为保护伞的部分时,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震惊,是愤怒,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
“这……来源可靠吗?内容太具体了!”王后思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匿名举报。但,”袁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王书记,您觉得,一个普通的举报者,能拿到县常务会议的纪要片段吗?
能知道张坤副县长在内部会议上说了什么吗?能如此精准地指出项目侵占基本农田的位置吗?”
王后思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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