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李昭已在寿州刺史府的偏厅里来回走了七遭。
案几上的炭盆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在李承嗣那封染血的密信上,他捏着信笺的指节泛白——杜晏球已抵扬州七个字被血渍晕染成暗红,像淬了毒的钉子扎进眼底。
郭参军。他突然停步,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案角,茶盏晃出半滴冷茶。
郭崇韬正抱着一摞军报站在门边,听见唤声立刻上前半步,腰间玉牌随着动作轻响。
李昭将密信拍在他手心里,指腹重重碾过杜晏球三字:朱温的刀,要捅进咱们后心了。
当年李克宁被反间致死,李克用至今想起都咬碎过三颗牙。
郭崇韬垂眸扫过信笺,喉结动了动:末将即刻带暗桩入扬州,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李昭截断他的话,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尖,杜晏球若死在扬州街头,朱温只会当他是折在杨行密手里;可若活着回汴梁......他没说完,指节叩了叩案上摊开的《淮南舆图》,扬州城的标记被敲得发颤。
偏厅门帘忽然掀起一角,苏慕烟抱着个锦盒进来,发间银簪沾着细雪。
她扫了眼案上的舆图,将锦盒放在李昭手边:这是昨日从李承嗣私库翻出的账册,他给朱温送了三个月的粮,换了两箱密报。锦盒打开时,几卷泛黄的绢帛上,、、等字眼刺得人眼疼。
李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起一卷密报,见上面赫然写着李克用次子存矩与幽州刘仁恭暗通,指尖顿时沁出冷汗——这正是前世记忆里朱温挑动河东内乱的引子。
他猛地抬头,正撞进苏慕烟关切的眼:慕烟,你可还记得扬州教坊司的老鸨周姨?
苏慕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您是要我扮作吴越商人?她指尖轻轻抚过鬓边银簪,那是当年在教坊时周姨送的,扬州城的丝绸行都认周姨的荐帖,我带两箱越州的吴绫过去,说是替杭州钱家采买......
再加一句。李昭从袖中摸出枚半旧的青铜虎符,就说寿州有意联合河东共伐汴州。他将虎符塞进苏慕烟掌心,温度透过铜锈渗进她皮肤,杜晏球要的是离间,你便给他个由头。
三日后的扬州城,雪霁初晴。
苏慕烟踩着青石板走进锦绣阁时,鬓边插了朵染了金粉的绢花——这是她与周姨约定的暗号。
后堂里,周姨正用银镊子拨着炭盆,见她进来立刻抹了把脸:我的小祖宗,你可算来了!
前日有个穿青氅的客官,说是河东来的商队,买丝绸倒不打紧,偏要问寿州的动静......
苏慕烟将吴绫匣子推过去:周姨可知那客官的住处?她指尖在案上轻点三下,这是李昭教她的暗号。
周姨眯眼瞧着她,忽然笑出声:你呀,还是当年那股子机灵劲儿。
那客官住在城南迎仙楼,自称姓杜,说是替河东李晋王采办年礼。
迎仙楼的二楼雅间里,杜晏球正捏着茶盏看窗外。
他生得清瘦,眉峰如刀刻,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周妈妈说今日有吴越的绸缎商,怎么倒像......话音未落,抬眼便见苏慕烟倚着门框,腕间金铃轻响:杜郎君好耳力,小女子确实是替钱家采买的。
不过......她款步上前,将半幅吴绫抖开,雪缎上绣着并蒂莲,钱家还托我带句话——寿州李使君有意与河东联兵,不知晋王可愿共分汴梁?
杜晏球的茶盏在桌上顿了顿。
他盯着苏慕烟腕间的金铃,那是淮南教坊的制式,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却又很快压下——这女子若真是杨行密的人,断不会提二字。
他放下茶盏,指节敲了敲案上的《河东舆图》:李使君倒是好算计。
只是晋王近日总说......他故意顿住,目光如刀割过苏慕烟的脸。
苏慕烟心口一紧,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慌乱:杜郎君莫不是要说,晋王疑心李使君另有图谋?她指尖绞着帕子,不瞒郎君,李使君昨日还在说,若晋王生疑,便送质子去太原......
质子?杜晏球猛地坐直身子。
他盯着苏慕烟泛红的眼尾,忽然笑了:姑娘这出戏唱得妙。
不过......他从袖中摸出封染了朱砂的信,李使君若真想表忠心,不妨看看这个。
信笺展开时,苏慕烟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上面赫然写着李昭致契丹可汗书,落款处盖着寿州刺史的大印。
她强压着震惊,抬头时眼眶已红:这......这是假的!
李使君最恨契丹人......
真真假假,晋王可分不清。杜晏球将信笺收进怀中,三日后夜里子时,迎仙楼后巷,我要见李使君的人。他起身时青氅扫过苏慕烟的裙角,带够诚意,否则......
寿州刺史府的密室里,李昭听完苏慕烟的转述,指节重重叩在案上:好个杜晏球,连伪证都备齐了。他展开郭崇韬刚送回的密报,上面画着迎仙楼的地形图,后巷有两条出路,你带人守东边,赵匡胤守西边,徐温带亲卫埋伏在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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