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风卷着碎雪灌进甲缝,李昭却浑然未觉。
他站在女墙旁,玄色龙纹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目光死死锁着东北方的夜空。
陛下,这都守了三更天......裴仲堪裹紧狐裘凑过来,话音未落便被李昭抬手止住。
一颗星子突然从云层后挣出,赤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李昭瞳孔微缩——那是天狼星,本该悬在幽州正北,此刻却偏移了半指。
前世《辽史》里的记载如潮水涌来:乾宁年间契丹南侵,耶律德光惯用飞狐迂回,借太行山间的飞狐古道绕开雁门天险,直插河北腹地。
传高行周。他声音冷得像冰锥,再调十万火急的军报。
亲兵刚要跑下城楼,马蹄声已裹着风雪撞进关隘。
苏慕烟的暗卫浑身是冰碴子,单膝跪地时冰甲碎裂成块:启禀陛下,河北斥候回报,辽军前锋在居庸关外扎营,却不见辎重队——末将斗胆猜测,他们的粮草或许走了飞狐岭。
李昭的手指重重叩在城砖上。
飞狐岭两侧是刀削般的悬崖,中间一条羊肠小道,正是藏兵的绝妙所在。
前世杨行密就是吃了这个亏,被契丹绕后截断粮道,二十万大军溃成散沙。
去请苏娘子。他转身时大氅扫落积雪,告诉她,我要辽军的粮草图。
雁门关偏厅的炭盆噼啪作响,苏慕烟将最后一粒药丸塞进暗卫口中。
那是她亲手调配的忘忧散,服下后三日之内只记得她交代的话。
见到那个叫阿古达的通译。她指尖抚过案上的羊皮地图,告诉他,三年前幽州城破时,是我让守军放了他那条命。暗卫点头要走,她又拽住他的袖口,若他问为何帮他,就说——她顿了顿,眼底泛起冷光,就说中原要养的狗,总得比契丹的听话。
暗卫消失在夜色里,苏慕烟推开窗。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她望着李昭所在的城楼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牌——那是李昭亲赐的情报令,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陛下,高将军到了。
李昭转身,高行周的玄甲还沾着剑门关的血,甲叶相撞发出金铁之鸣:末将听候差遣。
带一万骑兵,走飞狐古道。李昭将地图摊开,手指点在两峰之间的细线上,辽军十五万大军,粮草至少要三十里长队。
你等他们过了半程,断其后路。他突然抓住高行周的手腕,记住,要活的押粮官。
高行周的虎目亮起来:末将明白!他转身要走,又回头咧嘴一笑,陛下要是担心,不如带五千轻骑跟我一道?
末将的玄甲军,可好久没见着您亲自冲锋了。
李昭被他说得勾唇,却又迅速绷住脸:放肆。可转身时,他已摸出腰间的玄铁剑——这柄剑跟着他从寿州杀到剑门,剑鞘上的凹痕都是敌军的血渍。
与此同时,涞水河畔的篝火映红了石重贵的脸。
这个刚满二十的年轻将领蹲在土坡后,望着对面辽军的三千先锋正在扎营。
他们的帐篷东倒西歪,马厩就设在河湾处——典型的游牧习气,根本没把中原守军放在眼里。
火油都埋好了?他低声问。
回将军,五百个陶瓮全埋在河沟里,引线通到坡顶。亲兵的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
石重贵摸了摸腰间的短刀。
这是李昭亲赐的定北刀,刀鞘上刻着首战立威四个字。
前世史书中,石重贵后来成了卖国的儿皇帝,可此刻他望着星空下的篝火,突然想起李昭在剑门关说的话:人这辈子,是成是败,全看自己选的路。
点引线。他轻声下令。
第一簇火苗窜起来时,辽军的马厩正腾起浓烟。
受惊的战马撞翻帐篷,火油顺着河沟蔓延,眨眼间烧红了半片天。
石重贵提着刀冲下山坡,刀光所过之处,辽军的喊杀声变成了哭嚎。
报——飞狐岭方向有宋军动向!
耶律德光正在帐中饮马奶酒,银碗砸在案上。
他盯着跪伏的斥候,金狼头冠上的红缨不住颤动:多少人?
约莫一万骑兵,裹着玄甲。
玄甲军?耶律德光突然大笑,震得帐幔上的貂毛簌簌落下,李昭那小儿当我是董璋?
飞狐岭的石头都比他的兵硬!他抽出腰间的骨朵,在掌心颠了颠,传令下去,全军加速!
等进了幽州城,我要把李昭的龙袍撕成尿布,给我儿子擦屁股!
帐外的风雪更紧了。
李昭站在飞狐岭的山坳里,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剑穗。
玄铁剑突然发出嗡鸣,他正要细想,一匹快马从南方狂奔而来。
信使滚鞍落马时,怀里的信筒还带着体温。
李昭拆开密信,烛火在西川王三个字上摇晃,映得他眉峰骤紧。
陛下,辽军前锋已进谷口!高行周的声音从山上传来。
李昭将密信塞进袖中,玄铁剑出鞘的寒光划破夜色。
他望着谷口方向,那里的尘烟正像一条黑龙,缓缓游进他布下的网。
飞狐岭的夜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某种尖锐的声响从谷底传来。
李昭侧耳细听——像是琴弦崩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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