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幽州城飘着细雪。
裴仲堪裹着靛青棉袍,牵着两头驮着蜀锦的毛驴穿过城门时,鼻尖被寒风刺得发疼。
他盯着城墙上新挂的狼头旗——狼尾被雪水浸得沉甸甸的,像条垂死的灰蛇——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在寿春,李昭亲手将半枚玄铁虎符塞进他怀里,说:刘仁恭要的是保命符,你便做那根线。
城门守军掀开他的货箱时,裴仲堪摸出块碎银塞过去,赔笑道:小本生意,就指望这点蜀锦换点粟米。守军捏着银子吹了声哨,目光扫过他腰间的商牌——赵元朗,寿春福来记——便挥挥手放行了。
刘仁恭的府宅在城北,朱漆大门结着冰碴。
裴仲堪在门房递上拜帖,等了盏茶工夫,才被引到偏厅。
火盆里的炭噼啪作响,照见上座那人两鬓霜白,眼窝深陷,哪还有半分幽州狼的狠劲?
赵掌柜?刘仁恭端起茶盏,茶沫子在杯口晃,听闻你带了南边的消息?
裴仲堪解下棉袍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月白中衣:刘某若想听市井流言,大可派个仆役去茶楼。他突然压低声音,某此来,为的是玄铁虎符。
刘仁恭的手指猛地一颤,茶盏砸在案上。
他霍然起身,两步跨到门前掀开门帘,确认外头无人,才转身盯着裴仲堪:你是......
寿春来的。裴仲堪从怀中摸出虎符,玄铁在火盆前泛着冷光,陛下说,幽州的雪该停了。
刘仁恭跌坐回椅中,喉结滚动几下,突然哽咽起来:非是某愿降,契丹铁骑已到居庸关,李存勖的使者上月就断了——他抓起案上的军报摔过来,你看!
耶律阿保机的先锋已经烧了良乡,再不出路,幽州城破那日,百姓要被屠成白地!
裴仲堪捡起军报扫了眼,指尖在契丹十万的数字上顿住。
他抬眼时,正撞见刘仁恭泛红的眼眶——这老匹夫,倒把眼泪当筹码使?
若陛下肯出兵助刘公抵御契丹,裴仲堪慢慢将虎符推过去,幽州可否归附?
刘仁恭盯着虎符,像盯着救命绳。
他伸手又缩回来,指甲在案几上抠出道白痕:归附容易,可你们能保某全族?
能保幽州百姓不做炮灰?
陛下要的是河北三州,不是刘公的人头。裴仲堪往前倾了倾身子,当年杨行密占淮南,朱温围扬州三月,百姓易子而食——陛下亲眼见的。
他若要屠城,何须派某来?
刘仁恭的肩膀突然垮下来。
他摸出印泥按在虎符背面,红泥沾在指节的老茧上:只要保全幽州百姓,某......奉表称臣。
同一时刻,二十里外的契丹营寨。
陈彦威趴在雪堆里,睫毛结着白霜。
他望着三百步外那顶镶着金狼头的大帐,听着里面传来的契丹话——
大汗亲征,就是要拿幽州做南下门户。
等破了城,先屠十万立威,再挥师南下。
李存勖那小子还在太原和他兄弟掐架,没空管幽州。
陈彦威的心跳得耳朵发闷。
他记得李昭说过,契丹主力在草原,可大汗亲征四个字,意味着耶律阿保机带了至少八万精骑。
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筒——里面装着密信,得赶紧送回寿春。
突然,马蹄声从左侧传来。
陈彦威滚进雪沟,看着七八个契丹骑兵从眼前掠过,马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等马蹄声远了,他才猫着腰往营外挪,靴底的雪块簌簌往下掉。
与此同时,涞水河畔。
高行周的红缨枪挑飞第三支羽箭时,左肩的甲叶已经裂开道缝。
他回头喊了声:张五!
带弟兄们往西边林子撤!话音未落,又有三骑从斜刺里冲来,马背上的契丹人举着骨朵,吼叫声像狼嚎。
奶奶的!高行周拧身挥枪,枪尖挑开骨朵,顺势刺进对方心口。
鲜血溅在雪地上,红得刺眼。
他扫了眼四周——原本三百人的轻骑,只剩百来个,可契丹人还在往这边涌。
将军!
这边!身后传来亲兵的吆喝。
高行周拨转马头,看见前面土坡上有堆篝火——契丹巡逻队的营地!
他咬着牙冲过去,枪尖扫过篝火,火星子溅得老高。
趁契丹人慌乱,他翻下马背,从死者腰间扯下个皮袋——里面装着卷成筒的布帛,展开一看,竟是契丹布阵图!
高行周将布帛塞进怀里,翻身上马。
马蹄踏碎薄冰,溅起的冰水打在脸上,像刀割。
等他带着残骑冲出包围圈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铠甲里的血早冻成了硬块。
寿春紫宸殿。
李昭捏着陈彦威的密信,指节发白。
案头摆着高行周的布阵图,用朱砂标着契丹中军在居庸关北攻城器械囤于涿州。
他望向殿外,雪停了,可空气里的冷意更重了。
陛下,裴矩大人求见。小黄门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裴矩裹着貂裘进来时,眉梢还沾着雪。
他从怀中取出封信笺:耶律倍被臣说动了,愿劝其父暂缓对唐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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