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的晨光,是裹着寒气的。
苏景辞醒来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浅灰色的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土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以往这个时辰,厨房早该飘来小米粥的甜香,混着奶奶烧柴火时特有的烟火气,那是他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清晨味道。
可今天,屋子里静得反常,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落在晾衣绳上的轻响,还有自己胸腔里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声。
他坐起身,被褥上还残留着夜里的暖意,指尖触到叠在一旁的棉袄,是奶奶昨天傍晚刚烘过的,带着灶膛余温的柔软。
苏景辞动作轻缓地穿上衣服,棉鞋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习惯性地朝厨房方向望了一眼,门帘垂着,纹丝不动,没有往常奶奶忙碌的身影,也没有铁锅与灶台碰撞的声响。
“奶奶?”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打了个转,没有回应。
心里莫名窜起一丝不安,像初春化冻时冰面下悄悄涌动的暗流。
苏景辞脚步顿了顿,随即快步走向奶奶的房间。
那扇老旧的木门虚掩着,门轴因为常年未上油,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一声闷响,像是老人沉重的叹息。
视线穿过门缝,他看见奶奶静静地躺在床上。
她穿着那件藏青色的斜襟棉袄,是几年前苏景辞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她买的,领口绣着小小的梅花图案,奶奶一直舍不得穿,只在逢年过节时拿出来。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银簪绾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得让人不敢惊扰。
苏景辞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缓缓走到床边,弯腰,轻轻叫了一声:“奶奶?”
没有回应。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奶奶放在被子外的手。
那双手曾无数次为他缝补衣物,为他端来热饭,为他擦去眼角的泪水,此刻却冰凉刺骨,没有一丝温度,僵硬得像是冬日里冻透的树枝。
苏景辞的身体猛地一僵,指尖的寒意顺着血管迅速蔓延至全身,连带着心脏都像是被冻住了,骤然收缩,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又叫了几声,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奶奶……奶奶你醒醒……”
一遍,又一遍。
屋子里依旧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奶奶始终闭着眼睛,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睁开眼,嗔怪他起得晚,然后掀开被子要给他找吃的。
苏景辞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他知道,奶奶走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刀,猝不及防地刺入胸口,没有鲜血淋漓,却带着钝重的痛感,缓慢地蔓延开来,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可眼泪却像是被冻住了,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奶奶的脸,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看着她嘴角细微的弧度,记忆里那些温暖的片段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小时候他生病,奶奶背着他走十几里山路去看医生;
冬天他脚冷,奶奶把他的脚揣进自己怀里焐着;
他考上大学那天,奶奶站在村口,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
那些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眼前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苏景辞慢慢走到炕边,蹲下身,双手撑在膝盖上,头微微垂着。
阳光渐渐亮了起来,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此刻冰凉的身体和死寂的心。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爆竹响——大年初四,本该是热热闹闹的日子,可这热闹,却再也与他无关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还有顾时砚带着些许睡意的声音:“景辞?奶奶呢?怎么没看见你们……”
话音在看到屋子里的景象时戛然而止。
顾时砚站在门口,脸上的睡意瞬间褪去,只剩下震惊和心疼。
他看见苏景辞一动不动地蹲在炕边,脊背绷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像一根即将被折断的芦苇。
而炕上,奶奶安静地躺着,神情安详,却再无生气。
顾时砚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伸出手,从身后将苏景辞紧紧地圈进怀里。
他的胸膛温暖而坚实,带着熟悉的气息,像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山。
“景辞,”顾时砚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就是这一句话,像是打破了苏景辞身上那层坚硬的壳。
一直被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他猛地转过身,扑进顾时砚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呜……顾时砚……”
哭声终于冲破了喉咙,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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