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岩恩那佝偻却决绝的背影,如同冰冷的界碑,牢牢钉在了依兰与那片河滩坡地之间。他最后那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的重话,像淬了冰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恐惧。
她失魂落魄地跟着父亲回到了那间压抑的高脚屋。岩恩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鹰隼般警惕的眼睛时不时扫过她,然后将那柄鱼叉就放在手边,坐在火塘边,吧嗒吧嗒地抽着呛人的旱烟,浓重的烟雾笼罩着他阴沉的脸庞,也像是在无声地划出警戒线。
屋内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陶罐里的草药兀自咕嘟着,散发出苦涩的气息,与烟味混合,令人窒息。
依兰机械地收拾着早上取回的、少得可怜的渔获,手指却在微微颤抖。那个陌生人惨白的脸、微弱的呼吸、以及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理性告诉她,父亲是对的。在这个弱肉强食、混乱不堪的边境地带,自保是活下去的第一要则。任何多余的怜悯和善行,都可能为自己和家庭招来灭顶之灾。母亲血淋淋的教训,父亲多年来如履薄冰的谨慎,都在反复印证着这一点。
可是……
可是当她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个人躺在冰冷潮湿的草地上,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正在一点点微弱下去,直至彻底熄灭。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不是河里漂浮的朽木,不是可以视而不见的石头。
一种深切的、几乎源于本能的悲悯,在与根植于恐惧的理智进行着激烈的搏杀。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岩恩似乎稍稍放松了些警惕,或许是烟草起到了安抚作用,或许是觉得女儿已经被震慑住。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咳得弯下腰,满脸痛苦,好一阵才平复,疲惫地靠在墙上,昏昏欲睡。
机会!
依兰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就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水和食物!不让父亲发现,也许……也许就能救那个人一命,而又不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迅速变得无比强烈。
她紧张地瞥了一眼似乎快要睡着的父亲,心跳如鼓。她极力控制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
她拿起家里唯一一个有点缺口的粗陶碗,走到火塘边。陶罐里煮着的是父亲治疗咳嗽的草药,不能动。她看向那个小铁锅里,里面是早上吃剩的一点点鱼汤,已经凉透了,汤色浑浊,只有几块小小的、没什么肉的鱼骨沉在锅底,几乎是清水一样。这就是他们父女日常的食物。
她小心翼翼地舀了半碗冰冷的鱼汤,汤水清可见底,几乎闻不到什么油腥味。她又拿起一个装清水的竹筒,倒了一点相对干净的水在碗里,混合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再次紧张地看向父亲。岩恩似乎真的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发出轻微的鼾声,但眉头依旧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在警惕着什么。
不能再犹豫了!
依兰端起那碗几乎不能称之为鱼汤的清水,赤着脚,屏住呼吸,一步步挪向门口。每一下心跳都如同擂鼓,她生怕这声音会惊醒父亲。
轻轻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闪身出去,再小心翼翼地合上。
屋外的空气带着水汽的清新,却无法缓解她内心的紧张。她像做贼一样,沿着来时的小路,飞快地跑回河湾。
那个人还在那里。姿势似乎都没有变过,像一块被抛弃的石头。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仍在顽强地坚持。
依兰不敢靠近。父亲警告的眼神和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她停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心脏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剧烈跳动。
她快速扫视四周,确认绝对没有其他人。然后,她选择了一处显眼、但又不会直接被雨水淋到的地方——一块略微平坦的大石头后面。她将那只粗陶碗小心翼翼地放在石头背风的一侧。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某种神圣而又危险的仪式,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眼神复杂,混合着同情、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愿神灵保佑你……”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她们族人古老的祷词,然后不再停留,转身飞快地跑回了家,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她轻轻推门进屋,父亲还在昏睡,姿势未变。她迅速将竹筒放回原处,假装一直在安静地收拾东西,心脏却依旧在胸腔里狂野地跳动。
岩恩在睡梦中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依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那碗微不足道的鱼汤清水,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勇气。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剩下的,就看那个人的造化了。
……
陈默在冰冷与黑暗的深渊中沉浮。意识早已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些最基本的感觉——冷,无休止的冷;渴,如同火焰灼烧般的干渴;还有全身弥漫性的、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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